我读经典 解读李煜词《乌夜啼》之二
叶嘉莹 讲 宋文彬 整理
上一次我们把版本的问题讨论完了，现在可以来讲这首词了。“林花谢了春红”，第一句就写得非常好。有些人看东西，只是用眼睛去看，可有些人是通过“心眼”去感受的。中国有一些非常优秀的诗人，我常常说到的是陶渊明、杜甫、李商隐。你把他们的诗集打开来看，他们写景的句子，不仅仅是写外界的景物，而且都带着他们自己内心的感发。
我曾经举过杜甫的“种竹交加翠，栽桃烂熳红”（《春日江村五首》之三）这个例子，他岂止写了竹子的绿，写了桃花的红，他真的是用他整个的生命、感情，甚至人格去写竹子的绿和桃花的红。
“林花谢了春红”，花是非常美丽的东西，春天对花来说是最好的季节，红颜色的花是最鲜艳的花。一朵花谢了吗？一棵树上的花谢了吗？不是，是满林的花都谢了。你看“谢了”两个字多么有力量，它所结合的是“林花”跟“春红”。李后主说是什么花了吗？没有，他没有告诉你他说的是什么花。他说满林的花都谢了，这个“林花”代表的是全部，真是写得好，诗人才华的高下完全在于他这种感受和掌握事物的能力。就是说，他的感受有多少，他在感受之中能不能把重要的东西掌握住、抓住，还有就是他表达的能力如何，这也是很重要的。“林花谢了春红”，它象征的是什么？是宇宙生命之中最美好的生命的凋零。多么美丽的东西，春天最红、最好的花，可是没有办法保全它。不是说你不能保全一棵树上的一朵花，而是所有的花你没有办法保全。屈原在《离骚》中说，“哀众芳之芜秽”，也是说所有的花都凋零了。你看“谢了”两个字写得那么单纯，那么真切，李后主没有用很多东西来装饰，只用“谢了”两个字，就有了哀悼的意思。“谢”是说花的凋零，“谢了”是说完全凋零了，这个“了”字，表现了很强烈的哀悼的力量。“林花”跟“春红”当然是眼之所见了，“谢了”两个字也是眼之所见，看到花瓣都落在地上了，而且“谢了”两个字同时也表现了心之所感，这是非常微妙的一种结合。这也就是古人常常说的情景交融、情景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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