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飞
来到新近落成揭幕的陈省身先生夫妇纪念碑前。纪念碑坐落在南开校园西南，紧邻着“省身楼”那片绿树掩映的坡地上。纪念碑后面就是卫津河的潺潺流水。陈省身先生和夫人郑士宁女士将永远安息在这个景色异常优美的地方。望着这座构思巧妙、风格独特的大师纪念碑，不禁陷入了沉思与遐想……2000年年初，当陈省身正忘我工作时，家中发生了不幸。1月12日，他的夫人在中午休息时心脏病突发，未及抢救而悄然离世。她走得很安详，没有经受痛苦。这恰恰符合她生前的愿望——“不求活得长久，但愿走得干净利落”。然而对亲人来说，事情发生得如此突然，就未免过于残酷了。陈省身的精神受到很大刺激，一时难以相信这是无情的现实还是个噩梦。几经思考，这位感情丰富又充满理智的老人，决定将妻子骨灰安葬在南开数学研究所，并在其侧为自己留一个位，准备百年后与妻子合葬在这片他深深热爱的土地上。在他看来，这是为逝去的亲人和自己选择的最好归宿。他还特别提出，希望在墓前有一块黑板，再放上几张座椅，好让大家在那里轻松自如地交流、讨论学术问题。
在大师百年诞辰之际，陈省身夫妇纪念碑终于落成揭幕。揭幕后，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2.1米高的纪念碑。纪念碑的下面，安葬着陈省身夫妇的部分骨灰——另一部分已于2004年陈先生逝世后由其儿女带回美国安葬。
纪念碑正面，是一块贴在汉白玉上的黑色花岗岩，像是个“黑板”。整块“黑板”近三分之二的面积，镌刻着陈省身当年证明“高斯-博内-陈公式”的手迹——正是这项工作，使得他开创了数学的新时代。在手迹下面，用中、英文刻着两位主人公的姓名以及生卒年月日。碑上的全部字迹，包括数学符号、公式和文字都是白颜色的，就如同教师在授课时，使用白粉笔往黑板上书写的一样。
关于这个不同凡响的“高斯-博内-陈公式”，需要追溯那段将近70年前的往事。
抗日战争期间，在艰苦卓绝的西南联大，图书及教学设备全都奇缺。所幸的是陈省身能收到他的导师、法国数学巨匠嘉当从巴黎寄来的大量论文复印件。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交通中断，陈省身的妻儿滞留于上海。他在昆明孑身一人，虽然孤寂，但却拥有充足的时间用以苦读，因此每年都有论文在国外发表。他的研究成果已为国际数学界所瞩目。1943年，当时的世界数学中心——美国普林斯顿高级研究院邀请他去从事研究工作。到了普林斯顿仅仅两个月，他就完成了“高斯-博内公式”的证明。陈省身称这是自己一生最得意的文章，那年他刚刚32岁。在西南联大时，他就对高斯-博内公式产生极大兴趣，开始思索与研究，这为后来到普林斯顿做出成果打下基础。他自认为：“我一生数学工作的突破，是于普林斯顿完成的，但事前在西南联大的准备，实为关键。”也就是说，条件艰苦的西南联大，是这位数学大师一生事业的重要准备阶段。
紧接着，陈省身又引入了以后被称之为“陈省身示性类”的著名工作，为微分几何奠定基础，对当今数学乃至理论物理的发展都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当代最伟大的几何学家霍普夫在评论陈省身的研究工作时写道：“推广高斯-博内公式是微分几何最重要最困难的问题，纤维丛的微分几何和示性类理论……更将数学带入了一个新纪元。”由于陈省身在整体微分几何上的卓越成就，其影响遍及整个数学，荣获国际数学界的最高奖——沃尔夫奖，被誉为“微分几何之父”。
“高斯-博内-陈公式”是大师学术生涯的第一座里程碑。
夫人郑士宁永远是陈省身的后盾。从1972年开始，陈省身经常回国开展学术活动。
她总是陪伴在侧，照料他的起居饮食，帮助他整理资料。早在1995年，陈省身夫妇便有叶落归根，回国定居的打算。其实郑士宁原本是不愿来津的，因她罹患心脏病多年，美国的家位于加州的伯克利镇，那里气候宜人，一年四季如春，自然环境对她的健康非常有益。
另外，她也割舍不下那个亲手经营了几十年、美丽而温馨的家园；子女儿孙全是美国公民，都各有成就。她迁居天津，远离亲人，会很寂寞的……尽管如此，因她十分理解与尊重丈夫的追求，所以当陈省身作出回国定居这一重要抉择时，她依然一如既往毫不犹豫地支持他。
郑士宁数十年如一日，默默奉献。对此陈省身十分感动，满怀深情地写道：“必须提及我的太太在我生活和工作中所起的作用。近50年来，无论是战争年代抑或和平时期，无论顺境抑或逆境中，我们相濡以沫，过着朴素而充实的生活。我在数学研究中所取得的成就，实乃我俩共同努力之结晶。”
陈省身铭记着妻子的功劳，因此要同她生死相伴。
纪念碑前，摆放着23个精巧的圆形石凳，整座墓园看起来就像是个露天大教室。纪念碑的设计者不是外人，正是陈省身夫妇生前十分疼爱的最小外孙、毕业于哈佛大学建筑系的年轻设计师朱俊杰。他得益于父母的协助，深刻懂得外公的思想理念，设计起来得心应手。如今落成的纪念碑，遵循着陈省身的遗愿。大师的在天之灵一定会非常欣喜，非常满意的。
陈省身夫妇纪念碑落成揭幕的消息，在校内一经传开，南开人纷纷前来拜谒。尤其是那些即将离校的毕业生，身穿或红色、或蓝色、或黑色学位服的学子们，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在碑前留影纪念。
许多名人墓碑都是寓意深邃的，不仅表现墓主的伟大一生，而且碑本身就是件艺术品。例如，大作曲家柴可夫斯基的墓碑旁，塑造了一个依偎着碑座、捧读乐谱的天使；另一位大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墓碑极其简洁，仅刻有一行五线谱和几个音符。陈省身先生的纪念碑与它们有异曲同工之妙。而将墓园布置成露天教室的创意，恐怕在世界上也绝无仅有。
凭吊逝者，是感情的慰藉，灵魂的洗涤；瞻仰纪念碑，可以获得艺术享受。陈省身纪念碑个性突出，整座墓园庄严肃穆，又不乏自由活跃的学术氛围，充分展现出这位伟大数学家、教育家的思想境界。这里将成为南开园的一片圣土，向瞻仰者娓娓讲述纪念碑主人公的那些动人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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