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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读书报:追忆陈生玺先生
来源: 中华读书报2025年8月13日第7版发稿时间:2025-08-18 13:32

   

陈生玺先生

  2025年5月12日上午,接到南开大学历史学院领导电话,被告知陈生玺先生昨晚去世了!领导问陈先生家属:陈先生生前跟学院现在职哪位教师比较熟,说是孙卫国。听闻此言,悲从心起,又十分感动!第二天与学院明清史的几位老师一道,去北仓送别陈先生,心情久久不能平静。陈先生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退休,距今三十多年了,确实大多数教师未曾谋面,而聆听过先生教诲,且跟他一块做过项目的在编教师,恐怕只有本人了。

  至今依然记得第一次见陈先生的情形。1988年春,我报考南开大学历史所郑克晟先生的研究生,初试通过,5月份从武汉到天津参加复试,面试就在南开东村郑先生家进行。在约定的时间,我来到郑先生家门口,敲了敲门,有位中等身材的先生开门,以温暖而浑厚的声音说:“卫国吧?请进!”原来见过照片,知道是郑先生,我马上说:“郑先生好!”郑先生将我引进书房。见有位相当清瘦、头发有些花白的先生站在书架前,郑先生介绍说:“这位是陈生玺先生!”陈先生伸出手来,笑着轻声说:“欢迎欢迎!”跟我握了握手,然后坐下。因为只有我一人参加复试,而面试老师也只有郑先生、陈先生两位,氛围相当轻松,从聊天开始。当听到我说是湖南人,陈先生轻声说:“湖南有很多名胜,你了解哪些?”“南岳衡山、岳麓山、岳阳楼……”我顿了顿。“你去过岳阳楼吗?读过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吗?”我答曰:“没去过,读过《岳阳楼记》,以前背过的。”陈先生又道:“《岳阳楼记》中,你印象最深的是哪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我脱口而出,接着又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两位先生互看了一眼,相视而笑。随后两位先生又问读过哪些书,怎么看“史学危机”,毕业论文写什么等问题,但陈先生问《岳阳楼记》的细节,一直深深地埋在记忆中,历历在目。

1989年9月,与郑克晟先生(前排右)及研究生(后排中为本文作者孙卫国)在一起

  在南开历史所读研期间,陈先生没给我们这个年级的研究生开课,故而向他请教的机会并不多。有天早上八点半左右,我走进图书馆古籍部,阅览室只有陈先生一人在看书。我问候了陈先生一声,他点点头,似乎还认识我。见到签到表中,陈先生工整地写下了“8:00”,内心不禁感慨:陈先生这么勤奋!上午三个多小时,陈先生一直在看书、写卡片。十一点半,管理员老师喊:“上午到时间了,下午再来吧!”阅览室不多的几个人陆续还了书,陈先生是最后一个还书的。出了阅览室门,我在门口故意等了会儿,见陈先生出来,赶紧自我介绍。陈先生笑了笑说:“我认得你,你也来看书啊!” “是啊,该写毕业论文了,找点资料”,我说,“古籍部还是有些书的。”陈先生道:“本来应该有不少古籍的,但‘七七事变’后,木斋图书馆被日本人炸毁,1937年之前的书就全毁了,现在留存下来的书,是1946年从昆明复员以后,慢慢购置的。”当时我对南开的校史并不大了解,听陈先生讲,才知道这段历史。

  后来常在古籍部见到陈先生,每次我都会借机跟陈先生聊几句,向陈先生请教。不仅对图书馆有了更多的认识,对陈先生本人也有进一步的了解。1952年陈先生考入南开大学历史系,学年论文和毕业论文,都是郑天挺先生指导的,1956年毕业,即考上了郑先生的研究生。他对明清史有着相当浓厚的兴趣,在郑老指导下,进步很快。但在“反右”运动中,陈先生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学业也没能完成,被遣到天津东郊农场,劳动了四年。1962年初“七千人大会”后,政策松动,陈先生才回到南开大学,被分在图书馆工作,一干就是十七年。在那段日子里,自然是不能做学问,但陈先生躲在图书馆里,读各种各样的书。陈先生说:“尽管那时候能被允许看的书,就是马列选集和毛选,我在图书馆里面工作,别人管不着。当时想弄懂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来源,就读了很多西方哲学著作。后来又读中国哲学的著作,像先秦诸子、程朱理学,杂七杂八的闲书。”1978年落实政策,陈先生才被调入历史系明清史研究室。第二年,明清史研究室与美国史、日本史、周恩来研究室共同组成历史所,陈先生就到了历史所,“兜兜转转,荒费了二十多年,我才回到自己的专业!”陈先生语气平静地说。

和导师郑天挺(右)在一起(1979年)

与美国学者司徒琳在南开

  1991年7月,我研究生毕业留校,向陈先生请教的机会更多了。就在这一年,陈先生出版了三部书《明清易代史独见》《沧桑艳笺释》(皆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出版)、《清史研究概说》(与杜家骥教授合作,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明清易代史独见》收录陈先生1980年至1990年十年间有关明清易代史的十四篇论文,可谓他的代表作。在《序言》中,陈先生谦称“实际上只是研究历史开始的十年”。得到陈先生亲笔题赠的新书,爱不释手,我如饥似渴地研读。本书尽管是论文集,但问题意识非常强,观点鲜明,主要内容乃有关明清东北战局、清兵入关、蒙鲜关系史等“大事件”,抓住陈圆圆、李岩、李自成、毛文龙等关键人物,考辨相关史实,既有精详的考证,又具理论思考,可谓厚积薄发的典范之作。书中以历史唯物主义理论为指导,针对当时有些人以阶级观点而混淆民族差别,以后来的历史发展去反推先前历史的进程,予以针锋相对的批判。读罢全书,深深地为书中的观点所折服,从中体会到了郑天挺先生《清史探微》的风范,当即一气呵成,写了篇读后感,其中有言:“作者系郑老的学生,深得郑老治史之真谛。可以这样说,《独见》继承和弘扬了郑老天挺先生的治史学风和史学思想……真正做到了微观深入,宏观全面,旨在说明大问题的背景下,抓住关键性的问题,反复论述,就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将其表皮剥下,最终抓住核心,将问题的研究推向深入。这正是郑老史学思想的精髓所在。”这是我有感而发自觉写的第一篇书评,最终以《求实与创新之作:读〈明清易代史独见〉》为题,发表在《广东社会科学》1992年第1期上,乃是本人发表的第一篇书评。书评作为史学评论的一种,本来就应该为史学史专业人士重视,迄今我已写了二十多篇书评,但这篇书评写作过程中,当时激动的心情,还记忆犹新。几乎同时,陈祖武先生在《光明日报》、袁森坡先生在《清史研究》都发表文章,推介陈先生这本书。近些年来,这本书先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和浙江古籍出版社(2022年)刊出了增订本,广受学术界关注。北京大学赵冬梅教授将其列入《“帝制时期中国史”私房推荐书目》(2021年),向广大读者推介。尽管初版于三十五年前,但其依然有很高的学术价值,书中很多论点,已为不刊之论。

1997年5月杨艳秋硕士答辩。前排自左至右为乔治忠、陈生玺、郑克晟、杨艳秋;后排左一为杜家骥。

《明清易代史独见》

  1993年春,陈先生六十岁就退休了,但他的学术之路,则走向了新的阶段。有一天在图书馆又碰到了陈先生,他当即跟我说:“我最近接手了一个项目,准备将中国古代帝王将相和地方官从政的官箴书,收集整理出来,并加注释、评议,想请你参加,不知你有没有时间?”能跟陈先生一块做事,得到他的指导,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我当即应允。很快就在陈先生家开了一次小会,陈先生请天津师大贾乃谦教授为副主编,另有一批年轻人,主要是陈先生的弟子和师大几位老师,课题组一共九人。确定了选题范围,习见书《四书五经》《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以及“三通”一类典章制度的书,不在考虑范围,其他专论政治主张、从政经验、历官回忆录之类著作为重点考察对象。从《管子》开始,商鞅《商君书》、荀悦《申鉴》、李世民《帝范》、范祖禹《帝学》、陈襄《州县提纲》、吕本中《官箴》、真德彦《西山政训》、张养浩《三事忠告》,一直到明清《历代名臣奏议》、吕坤《实政录》《去伪斋集》《呻吟语》、于成龙《于清端政书》、陈宏谋《从政遗规》、尹会一《四鉴录》、汪辉祖《佐治药言》《学治臆说》等都被收纳,凡有关德治与法治、纳谏、用人、廉政、吏治等内容,将原文摘抄出来,先加注释,再对内容进行解释评议。我的专业是明清史,就主要选择了明清书籍,像《于清端政书》《四鉴录》《佐治药言》《学治臆说》等。用了大半年时间,完成了陈先生交给的任务,当时是用四百字的稿子誊清。每次去陈先生家交稿时,他总是坐在书桌前认真看稿,当时陈先生的身体并不太好,他常说头昏,但他除了亲自注评《管子》《从政遗规》外,对于全书负责审核、修改、定稿,一丝不苟,非常认真。
1994年5月,陈先生将题为《治国明鉴》的书稿交给了出版社,全书127万字,直到1999年4月中州古籍出版社才分上、下两册刊出。这类书当时尽管并不少见,但大多是以《二十四史》《资治通鉴》等为据,但这套书恰恰摒弃这些习见书籍,选取的大多是当时鲜有人关注的书籍,一半以上的书应是首次受到关注。大家做得都很认真,陈先生更是极为严格,出版之后,很快就引起了关注。2014年,浙江古籍出版社再版了这套书。陈先生则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拓展,以影印方式,主编了一套十卷本《政书集成》,1996年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刊出。这套书和《治国明鉴》可谓姐妹篇,《治国明鉴》是将各书精华摘编、注释、评议,而《政书集成》则是将每种书,全文照录,影印刊出,以窥全貌。

《治国明鉴》

  古稀之后,陈先生在学术的道路上继续前进,刊出了一系列跟皇帝教育和治国理政相关的著作,如《资治通鉴皇家读本:张居正讲评》(上中下)、《张居正讲评〈孟子〉皇家读本》(上下)、《张居正讲评〈大学〉〈中庸〉皇家读本》、《张居正讲评〈诗经〉皇家读本》、《张居正讲评〈论语〉皇家读本》等等,并整理注释翻译了张居正的《帝鉴图说》。他曾特别跟我谈及这个系列的研究说:“当年我在图书馆工作,发现张居正给万历皇帝讲课,有《帝鉴图说》这样的讲稿,它是明代白话文,包括《资治通鉴》《四书》《书经》《诗经》等一套书,内容很全面,都是明代白话文写的。由此,我最开始做其中的《资治通鉴》,因为过去郑先生讲课,说《资治通鉴》这部书是部好书,所以我就先研究这个,后来陆续研究了《四书》等七部书,前后一共花费十年。”可见,这是他在“文革”滞居图书馆期间奠定的基础。在此基础上,他又出版了《帝国暮色:张居正与万历新政》,意在给大肆吹捧张居正的风气,降降温,将张居正视作“内儒外法”的人物,以求真求实的精神,力图还其本来面目。当时几乎每年陈先生都有新著刊出,学术影响也越来越大。

《资治通鉴皇家读本:张居正讲评》(上中下)、《张居正讲评〈孟子〉皇家读本》(上下)、《张居正讲评〈大学〉〈中庸〉皇家读本》、《张居正讲评〈诗经〉皇家读本》、《张居正讲评〈论语〉皇家读本》

“张居正讲评”系列

  2018年是先师杨翼骧先生百年诞辰,学院准备举办一个大型纪念性的学术会议,会前决定采访学院几位老先生,谈谈对杨先生的印象,算作纪念的一部分,我被指定采访郑克晟和陈生玺两位先生。2018年4月26号,我带一位博士生到陈先生家,跟陈先生谈了两个多小时。陈先生尽管身体并不大好,但头脑清晰,记忆甚佳,陈年往事,娓娓道来。他谈了对杨先生的印象,他们的交往,也谈了个人的坎坷遭遇,以及对“南开史学”的认识。让我深深感到,作为多年浸染在“南开史学”中的一位老先生,耄耋之年,依然有着满腔热情,但也有些许的落寞与遗憾,正如“伏枥”中的“老骥”一般。

作者:孙卫国

原文链接:追忆陈生玺先生

编辑:周冰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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