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南开大学数学科学学院教授顾沛
本报记者 黄冲 实习生 殷力娜
“我做了50多年的‘数学题’，到现在也没有做完。”4月6日，在北京至天津的列车上，记者巧遇一位南开大学数学系61届毕业生。这位72岁的老人说，他们系当年有70多个同学，毕业后研究数学的没几个，但做的事全都离不开数学。“如今数学研究方法早就变了，但当年学到的数学思维，到现在还有用。”
而对于数学等基础学科的毕业生，摆在他们面前的是更为迫切的问题。有人担心，在当前就业形势下，基础学科学生会更加困难。首届“国家级教学名师”、南开大学数学科学学院教授顾沛却不这么看。他在4月6日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专访时说，他们数学专业毕业生找工作大多很不错，而且学得越精就业面越宽。甚至对其他专业的学生来说，学点儿数学对应聘还有帮助。
中国青年报：我们之前采访过一些教育专家，有人提到，现在一些重要的基础学科处于比较冷门的状态，比如说数学。
顾沛：我不知道是哪些专家跟你说的数学是冷门。一些工科院校，学数学的很多是调剂过来的学生。但在我们这样的综合院校，数学已经是热门了。
数学的低谷是在1995年。当时“陈景润宣传效应”降下来了，许多学科往应用型方向发展，数学也冷下来了。当时高考招生时，我们的分数线在全校倒数第三。但1995年之后,社会对数学的认识逐渐变了，越来越多的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数学专业来学习。现在我们的分数线是全校理科第一。软件、计算机、管理、精算、保险、信息、统计等等很多专业招研究生都愿意要数学专业的学生。你还会说数学是冷门吗？
中国青年报：那他们好找工作吗？
顾沛：过去一直有个误解：认为学数学的人只能做两件事——教课和做研究，所以当时毕业生的出路是很差的。现在用人单位都来要数学专业的学生，已经完全改变观念了。摩托罗拉公司的招聘人员还跑到我们学生宿舍里考察学生。
我有一个学生1994年去美国念数学博士，毕业的时候正赶上数学对口的工作难找。后来他碰到一个计算机公司，虽然他没学过计算机，但面试官发现他的逻辑推理能力很强，就要他了。他心里也没底，就想试试看吧。试了半年，他就有信心了，因为他已经适应了，后来短短两年就做到了主任工程师。这就是他的数学素养在起作用。
所以数学专业的学生就业面是相当广的，特别是需要较强的逻辑推理能力的工作。我们的毕业生中真正搞数学研究的其实没有多少。
中国青年报：对于其他专业的学生，要鼓励他们都学一点数学吗？
顾沛：不是鼓励，是呼吁。天津市所有学校、专业，都把数学当做必修课。它起的作用就是提高学生的全面素质，包括对文科生。学数学不一定就是要会微积分的推理和计算，知道里面的一些精神实质，就会有用，比如一个“变中有不变”的观点，你仔细体会，在你的采访生涯里也许就会用上。
中国青年报：什么是“变中有不变”？
顾沛：像圆周率，圆的周长和直径都在变，但周长和直径的比不变，这个比就反映了圆的本质。还有像勾股定理，有各种各样的直角三角形，不变的就是斜边的平方等于两直角边的平方和，这也反映了事物的本质。据说当时古希腊发现这个定理的时候宰了50头牛庆祝。
中国青年报：我们现在好像不会为发现什么定理而庆祝了。
顾沛：但还是很兴奋。像费马大定理被证明，举世欢腾的程度不亚于宰50头牛。不过可能在你们那里没什么影响，但在整个科学界都是很了不起的，就像登月一样。
中国青年报：我们有必要让所有的人都来理解费马大定理吗？
顾沛：那不需要，因为它需要一定的数学知识，也需要一些数学审美的素养。具备这种审美，需要有一定的训练培养的过程。比如说一个人口学家的论文中很多地方出现π，而π本来是表示圆周率的。这就是在人口学和几何学之间发现了联系。什么是创新？别人没有发现联系，你发现了，这就是创新。这是数学教学背后的能力和素养。我开的数学文化课就是希望通过一些浅显的载体，讲一些深刻的道理。
中国青年报：听说选数学文化课的很多都是文科生。您是怎么吸引他们的？
顾沛：很多人都在问，数学对大学生，尤其是文科学生是不是有用？很多人从小学到大学学了13年数学，那些数学定理、公式和解题方法，后来一个也没用上，就觉得白学了。其实老师在教给你数学定理、公式、解题方法的同时，还教给你了许多数学素养。具体的公式可能都没有用过，但这些素养会用，比如逻辑推理的能力，对一件事物归纳、总结、量化的能力，有条理地叙述、分析问题的能力。这种数学思维是很有用的，学过数学和没学过的就是不一样。
中国青年报：有数学素养的学生，在招聘的时候会有帮助吗？
顾沛：多少会有用。他们在应聘时，无论是从视野还是讲话方式上，面试官一听就会有焕然一新的感觉。像微软公司，一些招聘题目就是数学素养的题。看起来好像跟公司业务没关系，其实是有深刻联系的。数学好的人，逻辑思维、分析问题的能力就比较强。他们正需要考察这种能力。
现在公务员考试也要考数学，因为任何一种公务员，都需要很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这样也能促使更多的学校开数学必修课。因为现在还是考什么学什么，不是说用什么学什么。当然，将来数学素养是到处都有用的。
中国青年报：很多高校都把高等数学列为必修课，而很少有数学文化之类的课，大学生怎么提高科学素养？
顾沛：我觉得最理想的状态就是，没有数学文化课，而所有的数学课里都贯穿数学文化和思想。这会是对学生素质的全面提高。现在要开这门课，是因为现在大多数数学课还是只讲公式、定理和解题步骤，很少讲到数学的精神和方法。
半个多世纪前，数学家柯朗曾说：“今天，数学教育的传统地位陷入严重的危机。数学教学有时竟变成一种空洞的解题训练。”中国更是这样，数学学习大多为了应试。解题训练对应试是有用，但对素质教育作用有限，甚至会因此掩盖一些最本质的东西；而数学素养才是让学生终生受用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