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东晓
编者按：本文作者张东晓1990年6月毕业于南开大学生物学系，现居美国。其父张自立先生生于1931年，江苏无锡人，著名遗传学家、南开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2023年2月9日逝世于天津，享年92岁。张自立1954年于南开大学生物系毕业后留校任教，1961年9月至1963年9月赴苏联莫斯科大学留学。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进行植物染色体分带技术研究，在方法及机理上有突破性发现，研究成果在当时处国内领先地位并达到国际先进水平。1984年至1989年任我校生物学系主任。1980年代末，开展染色体RNA和染色体骨架蛋白的研究，首次在电子显微镜水平上用原位杂交方法探索了染色体 RNA的种类、分布和来源，该研究对阐明染色体的精细结构有重要意义，开创了以植物染色体检测环境的新途径，引起国外同行的极大关注。1993年至1996年担任生命科学学院首任院长。张自立教授先后发表研究论文50余篇，出版学术专著3部，培养硕士研究生14人、博士研究生9人。
亲爱的爸爸：
我最怕的时候终于来了，您要离开我们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了。去年年底的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您的病情已经那么严重，当大夫告诉我，估计赶不回来见到您最后一面时，我泪流满面，后悔我对您的病情盲目乐观，以至于您双肺变白，就要匆匆离开我们，甚至连说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后来，上天和爱您的亲友们齐心协力帮您闯过了新冠这一关，您终于恢复了意识，认出了我时，竟然说了这个月您唯一说出的话：“哎呦，东晓！”那时，您的眼睛是明亮的，您的面容是喜悦的。可是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周，您又感染了细菌性肺炎，病情开始每况愈下。
现在，我握着您的手，我是多么感恩我还能感到您的体温，我还能对着您喊 “爸爸”。我知道没有几天，我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在病房里，您有时会对护工笑一笑，您的笑容仍然兼有老人的慈祥和孩子的灿烂。只要您是醒着的时候，您就会对护士护工招手点头，表示感谢，让我想起您一贯的为人，想起我眼中的爸爸。
首先，您是个献身事业的教师。您1950年从老家无锡来到天津南开大学求学，一待就是一辈子！您把全部精力奉献给国家的生命科学。1960年，您去莫斯科留学，回国时带回来的不是照相机或手表这样的紧俏生活用品，而是两大箱俄文书籍。大年三十，妈妈在家等您回来，您却忘了时间，沉醉在实验室里。从遗传育种到染色体分带，您的深耕终于硕果累累，以至于在上世纪80年代，几十个国家的遗传学家都写信给您，向您索要发表的文章，而我当时最爱的就是收集那些信封上的外国邮票。您是科研带头人，是热爱教学的老师，您手写的投影仪讲义，比印刷的还工整。您的课堂总是挤满学生。您不仅科研硕果累累，培养的学生更是桃李天下。您的成功，是因为您把最喜爱的牛氓和保尔·柯察金的精神融入了您的人生。
再有，您是一位无私无我的君子，您总是把别人放在自己之上。下乡时，您要挑更重的担子，以至于压裂了您的脊柱。在单位，您把实验室让给别人，自己在走廊里作实验。上世纪60年代，邻居家日子拮据，您借给他仅有的几十元，也从不要还。后来，邻居只好自己打了个书桌感谢您。90年代，学生里哪个孩子经济困难，您就资助他们。这次您重病，求医买药，跑来看您的就是当年的他们。以前谁来家里找您，您总是下三层楼送客人到楼下，不分校长还是学生。学校分给您面积翻倍的高规格大房子，您告诉学校“孩子出国了，我们就两口人，不需要了”。您两袖清风却充实满足。爸爸，您真的叫人羡慕！
还有，您是一位慈爱体贴的父亲。我忘不了5岁时，妈妈去乡下“拉练”，您带我去操场看您练双杠。6岁的周末，我盼着您带我去看露天电影。7岁的春节，我和妈妈去参加她学生的晚会，您在家里花了一晚上时间，为我做了一个滑冰车。8岁的深秋，跟您一起修自行车、给蜂窝煤炉子装烟囱。10岁我病了，您为了给我买一瓶鱼肝油，骑车跑遍了天津的大街小巷。30岁，我有了自己的孩子，您辞去学校的职务提前办理了退休手续，来美国帮我带孩子，支持我的学业。我从牙牙学语到年过半百，您始终是我慈爱体贴的父亲。晚年的时候，您终于得以享受天伦之乐，子孙绕膝。爸爸，您真的叫人羡慕！
最后，您是一位“中了头彩”的丈夫。您和妈妈在大学相爱，一毕业就结婚。当时的婚礼就是周末向同事们发发喜糖。当时的新房只有两个书架、一张书桌和一张木板床。但是，那是你们的天堂。你们一起备课，一起做饭，一起把一贫如洗的日子过得充实快乐。你们一起去上班，您骑车，妈妈坐车，以至于她后来再也没有练习骑自行车。妈妈以您为荣，台前幕后支持您。有了我以后，咱们爷俩睡觉，妈妈为我们打开电唱机。当我们在《梁祝》和《沉思》曲中入睡时，妈妈往往在水房为我们洗着衣服。妈妈不仅管着我们的一日三餐，还照顾和我们同住的奶奶，为奶奶打针、抓药。要在今天，妈妈应该是全职妻子，但是当年，她还一直担负着副教授、教授的职责。你们度过了银婚、金婚、钻石婚！到90岁时，你们在睡觉前还要拉拉手，把一份温暖送给老伴。爸爸，您真的叫人羡慕！
爸爸，您的一生是奋斗的一生，是追求真理的一生，是爱的一生！我为不能再在家里拥抱您而难过，但是我由衷为拥有您这样的父亲而感到骄傲，您的一生真的叫人羡慕！
儿：东晓
写于父亲弥留之际的病榻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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