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写意,中国画中相对工笔而言有大写意、小写意、兼工带写等种种画法。勾脸与这些画法根本不靠边儿。因为勾脸并非在纸上运笔,而是在脸上作画,笔涩墨黏,谈不上什么笔墨技法。那么勾脸算不算工笔画呢?也不是一回事。因为勾脸是描画图案,甚至不具备工笔画中最基本的勾线方法与技巧。
可换一个角度,相对写实艺术而言,勾脸则是当仁不让的写意艺术;而且是大写意。将中国人物画面部形象与勾脸相比,中国画无论怎样写意也无法脱离人物长相,表情如何夸张也要具象于眉、眼、鼻、口——而勾脸所画,是眉窝、眼窝、鼻嘴窝。其中眼窝是描摹眉弓、颧骨这两个凸起部位中间的眼部投影;鼻窝是涂黑鼻口两侧和唇上部位;眉窝则绘以宽长眉形。妙在眼窝和鼻嘴窝依照生活所见人的眼部表情、鼻嘴部法令纹、嘴部表情加以变形夸张;眉窝也随眼窝的变形而相应变化。令人惊叹的是,这些夸张的图案造型富有强烈的感情刻画功用。这种图案式的意象创造,完全无视人物长相,而专一勾绘角色的精神状态,可称亘古未有的艺术手法。
受条件所限无法发挥笔法之长的勾脸艺术极讲究章法。眼窝是勾到耳际上方一指还是两指,眉窝眼窝间的白纹是宽是窄,眉窝是陡是缓,鼻嘴窝是直是弯——这种种经营位置紧密,关乎角色的表情、神态,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勾脸大家用心于章法,完成了遗貌取神的意象创造,实现了写意之道。相比于其他绘画艺术,遗貌取神唯有在勾脸中得到最直接、最贴切的诠释。从这个意义说,勾脸占据了独树一帜的艺术高峰。
遗貌取神的意象创造可以分为两个层次:第一层次是化隐形为显形。这一层次主要得之于生活观察,把日常人生百态的喜、怒、哀、乐、惊、怕、愁等种种面部表情,夸张地勾绘在角色脸上。所谓隐,是这些表情的生活所见或稍纵即逝,或看不真切,而非隐遁无形。把这些观察到的、捕捉到的表情加以大胆变形,生动呈现是勾脸意象创造的常用手法。第二层次是变无形为有形。这一层次得之于演员表演实践中的表情体验。演员表演角色要时时做出种种表情。不但要做,而且要做得夸张。这样的表情体验就必然获得面部神经、筋络、肌肉的生理感应的记忆。将此记忆指导勾脸创作,就无比神奇地把日常生活观察不到的情感状态显现于面部。这样的意象创造出神入化,放眼古今中外绝无仅有,是值得仔细研究发掘的瑰宝。
长久以来,人们因为脸谱的图案化而小看了勾脸。殊不知勾脸的图案并非花卉纹样,而是生动的角色情感意象,是表情的图案、情绪的图案、精神的图案、人格与心性的图案。世上有哪一种艺术,还能比勾脸更加富有遗貌取神的典型性,称勾脸是写意艺术的代表并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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