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话”俗称“美谈”,与流行的趣闻、逸事一样,往往依附于一定的历史人物,或竟是真实的历史记录;和一般以讽刺为主的笑话不同,佳话多肯定性内容;且绝不平铺直叙,而是追求人物性格的光华。
《隋唐嘉话》有这样一段记载,卢尚书考内外官,“有一官督运,遭风失米,卢考之曰:‘督运损粮,考中下。’其人容止自若,无一言而退。卢重其雅量,改注曰:‘非力所及,考中中。’既无喜容,亦无愧词。又改注曰:‘宠辱不惊,考中上。’”卢尚书对运粮官的考核,顷刻之间三易其词。我们在卢自我否定的矛盾变化中,感到了他由盛怒向平和、由情绪而理智、由本来的上下对立到设身处地替人考虑,自我修正的过程。特别是最后一变,已全然抛却了运粮官错误的事实,更加注重其“无喜无愧”的精神素质。这就不是一般的就事论事,而是相当高远的考核了。其佳趣在于:运粮官倒是不动声色一言未发,而卢尚书的气度却在几次自我否定中得到了升华。他“重其雅量”实乃自有雅量;他判人“宠辱不惊”或许正是他自我人生哲学的流露?而这一切正面的形象,却是通过他近于自嘲的手法渐次形成的。
再看一则《语林》里的记载:“刘贡父初入馆,乘一骒马(雌马)而出。或言:‘此岂公所乘,亦不虑趋朝之际,有从群者或致奔蹄之患耶?’贡父说:‘吾将处之也。’或问:‘何以处之?’答曰:‘吾令市青布,作小布帘系之马尾耳。’或曰:‘此更诡异也。’贡父曰:‘我处幸馆阁之际。俸入俭薄,不给桂玉之用,因就廉直,取此马以代步,不意诸君督之过甚,姑为此,以掩言者之口耳。’”刘贡父骑骒马上班引人讥笑。但对方只以调笑或关心口吻,担心坐骑“从群”“奔蹄”受惊。贡父并不愠怒也不正面迎击,他绕了一个更大的弯子令讥者入彀,以盖在马屁股上的小青布一举两得:表面义为遮掩马之性别,潜在义却以智巧的语言堵住是非者之口。真骂人不吐核儿也。其佳趣在于:本真、自然、智巧,绝无矫揉造作。
与佳话类似,新中国成立后兴起的“歌颂相声”,也以笑为武器,颂扬好人好事。如《昨天》等作品通过新旧社会对比,令一新中国成立前生病的老者,在新中国成立十年后出院。于是今是前非误会巧合笑话百出。其取得成功的原因在于:“错把今天当昨天”的喜剧性矛盾。如今看来,当年“歌颂”的提法,或许更重政治态度的表彰,而较少喜剧矛盾的开掘,以致过于观念化而失真。
打倒“四人帮”不久,由侯耀文表演的《见义勇为》,其主人公形象就比较贴近真实。这位连电线杆子后面突然蹿出一只猫来都害怕的青年,一旦与坏人赤手空拳搏斗却大喊一声——但并非炫示勇敢,其目的有三:“一是镇镇那坏人,二是壮壮自己胆子,三是喊喊附近的街坊。”这就把当时流行的“三突出”人物从悬空落至可信的实处。
现实生活中“好人好事”颇多,但从“佳话”角度挖掘其轻松、机智、含蓄内涵者不多。当年马三立大师才一平反,便应邀去北京某电视台演出。他不事张扬,自己坐火车前去,因门卫戒备森严竟拒绝其进入,乃臊眉耷眼一声不响原道而归,酿造了“自找没趣”的喜剧佳话。这是否与历史上刘贡父骒马上班,遭讥刺而不愠怒,有异曲同工之妙?
编辑:聂际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