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天津的文人圈里,不少人对藏书家顾训贤的名字比较熟悉,虽然他的一生远不如民国大藏书家傅增湘、陈澄中等那样拥有雄厚的经济实力,一掷千金收藏精品古籍,但爱书的他,凭着对书籍的痴迷,用毕生的精力“淘书”、研究整理旧书,执著于藏书事业,成为津门爱书人的佳话。
今年90岁的顾永康老人是顾训贤先生的长子,至今,顾永康老人保留了很多当年父亲及家人整理的藏书目录,从中既能一窥顾氏藏书数量之多,也能看到一代藏书家对书籍的挚爱深情。
顾训贤一生有志于藏书完全是受家庭影响的结果,无论人生遭遇何种坎坷,也无论时局如何变幻,顾训贤在家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书桌前陪伴着书籍度过的。
在顾永康收藏的藏书目录中,记者看到,当年顾训贤先生的藏书种类繁多,有线装书、西文书、中文书以及各种古代碑帖等,其间,有明刻版线装书,也有康熙、乾隆年间清刻版线装书,还有十九世纪后期到20世纪30年代的精装西文书,包含内容相当丰富,不仅有旧时文人必读的经史子集读物,也有博物学、语言学、文学、农业、园艺学等。
顾永康儿时居住在滨江道和山西路交口处的一栋二层小楼里,那时他家的一楼堆放着许多木质大书箱,里面满是线装书。年幼的顾永康最深的记忆便是经常从书箱里帮助祖父和父亲找书,他开玩笑地说,从小到大摸过的书可以算得上成千上万了,读书成为这个家庭生活的重心。
顾氏一门祖籍江苏南京,为书香世家,顾永康的祖父顾祖彭,字寿人,为清末翰林,做过农工商部郎中,清亡后,带着一家老小来到天津做寓公。他是天津民国时期著名的“城南诗社”成员,晚年时,读书成为其主业。顾训贤一生有志于藏书完全是受家庭影响的结果,无论人生遭遇何种坎坷,也无论时局如何变幻,顾训贤在家的大部分时间是在书桌前陪伴着书籍度过的。
新中国成立前社会萧条、政局不稳,有着深厚文史修养的顾训贤1923年由南开大学毕业后,求职之路几经坎坷。他曾在天津华俄道胜银行清理处和天津特别三区公署短期工作,1928年通过严格的遴选,任职于河北省政府,后被任命为河北省平山县县长,但任职9个月后便离开了政府机关,后又进入天津大陆银行工作。总结父亲顾训贤的一生,顾永康评价道:“父亲一生酷爱文史,但在那个社会,苦于生活所迫,学非所用。”在他眼中,父亲只有沉浸在书的世界里,远离喧嚣尘世烦恼,内心才是宁静而惬意的。
父亲经常到废纸堆中“淘书”,那些小贩对这样的行为并不制止,选好之后以斤论价。我还记得,那个年代父亲回家时经常手里提着一大捆书,我见了就帮他搬到二楼,他拆开后翻阅研究,还会给喜欢的书包上书皮。
顾永康介绍,早年他家经济条件不好,但这并不影响父亲对书籍的钟爱,“我家不像有钱人家那样藏书有书架,更没有书房。那些大书箱中版本比较好的藏书,有很
多是祖父生前留下的,到了父亲这一代,他虽然酷爱藏书,但是对书籍版本是否有升值空间并不在意,他看重的是书籍的文化价值。从我有记忆开始,家中所有的书几乎都是他‘淘来的’。”他说。
顾训贤“淘书”的地方是旧时各地的废纸张收购站,他自己曾撰文写过这样一件事:“(1945年)夏在沪经卡德路,见旧书数捆已售诸纸商,稍检阅之,则明刊精刻之本甚多,当以伪中储券二千元购得数十种。”顾训贤“淘书”的爱好是从上大学时开始的,他曾写下“减餐为办买书钱,捆载长劳仆御肩”这样的诗句,每天省吃俭用的他,在校多年所购书籍数千卷,其中颇多罕见版本。在天津,民国时期西马路和南马路附近的废品店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那里聚集了很多经营废纸生意的小商贩,顾永康回忆:“父亲经常到废纸堆中‘淘书’,那些小贩对这样的行为并不制止,选好之后以斤论价。父亲回家时经常手里提着一大捆书,我见了就帮他搬到二楼,他拆开后翻阅研究,还会给喜欢的书包上书皮。”顾训贤精于文史,英语水平较高,粗通德语、日语,因此所淘书中有很多外文书。顾永康觉得,父亲淘来的这些外文书也见证了民国时代天津城市的变迁,那时天津有很多外国租界,有的外国人离开中国前,将带不走的物品卖掉,其中一些书籍也流入市集;抗战结束后,日本侵略者撤出天津,天津的废品收购站中也出现了很多日文书……顾训贤将这些书籍收集起来,分类整理,使自己的藏书增添了独特的内容。
坐拥书城,顾训贤是出于对书籍特有的挚爱和阅读之癖。“他喜爱文学、博物学、园艺学等书籍,每天还会记日记,日记里极少记生活琐事,很多是他的读书札记。”顾永康说。
顾永康还回忆,父亲生前为人低调谦和,晚年尤爱与朋友吟诗为乐,虽藏书来之不易,但他从不吝惜将书籍借与他人。文史学者何德骞记得,顾训贤曾与其父何毓华是邻居,彼此交往深厚。曾经,当顾训贤得知年少的何德骞在学习绘画时,便主动把一本清代画谱借给他学习临摹。顾永康说:“除了慷慨借书,新中国成立后,父亲还向当时的河北省文化局捐献过大量图书、碑帖,那时我已经去北京工作了,并不在家,没有见到捐书时的场面,但是听家人说,我家捐书的数量很多,是用卡车拉走的。”
在几十年的“淘书”生涯中,顾训贤曾为自己的母校南开大学抢救过散落世间的藏书,成为他藏书人生中值得称道的事迹。
古人说,书有四厄,说的是旧时由于水灾、火灾、战乱、虫蛀鼠咬,书籍不易保存、流传。在几十年的“淘书”生涯中,顾训贤曾为自己的母校南开大学抢救过散落世间的藏书,成为他藏书人生中值得称道的事迹。
顾训贤年少时毕业于天津新学书院,品学兼优的他1919年考入南开大学,成为南开大学创校第一届文科生。对于母校,顾训贤有着很深的感情,他生前热爱写诗,如今,我们依旧能从他的诗文中体会到他在南开读书时的经历。“传经乡里似康成,岂独黄巾识姓名。侍座共餐鱼菽饭,本来面目老书生。”说的是张伯苓曾以贴饽饽熬鱼款待诸位生徒。“镜窥蠡测喜无边,生物精微矢共研。花草虫鱼同网取,维舟八里野台前。”师从钟心煊先生学习生物学时,顾训贤曾买舟赴八里台一带采集标本,对此极有兴趣。“广长有舌笔能神,忘迹研磨兴趣真。好为史通弥缺憾,知己以后此传人。”梁启超先生在南开教授中国历史研究法,给年轻的顾训贤留下了很深的印象。1937年,天津沦陷于日寇之手,南开遭到日军飞机轰炸,图书散落于世间,这件事令顾训贤极为痛心。偶然间,他在西马路发现了许多西文书籍,“封面已被撕毁,内容幸尚无恙,大都盖有母校图书馆章,因以廉价陆续购回,为数约百余种。”事后,他写了一篇名为《还书记》的文章记录这次巧遇,抗战结束后,他将这些书归还母校。
顾永康说,捡还母校之书曾在家中存放过一段时间,那时天津正处于抗战时期,其间还经历了一场大水,这些书籍中的一部分幸运地躲过了灾难,最终重归学府,不得不说是乱世中的大幸,但是顾训贤收藏的其他书籍就没那么幸运了。“我记得1939年水灾,家中一楼全被洪水浸泡,洪水退去后,一家人将书箱里的书摊在院子里,有些书烂得不成样子只能丢弃,有的书晾干后又保存了下来。”顾永康表示,“我家先前在李公祠也存有藏书,但‘七七事变’后,这些书便不见踪影,毁于战乱。”对于书籍的损失,顾训贤非常痛心,却又无可奈何,而水灾、战乱加之经济窘迫的年代,一家人不得不变卖一些书籍维持生计,这让顾氏藏书到如今所剩不到当年的千分之一。顾家如今保留下来的这些线装书,那些泛黄的书页不仅诉说着它们历经劫难的历史,也成为顾氏家族乃至民国时期天津百姓艰难生活的见证。
本组撰文 本报记者 肖明舒
编辑:聂际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