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南开大学 >> 南开大学报
【1200期】“之乎者也”之谜是如何破解的?——南开大学教授孟昭连访谈录
来源: 南开大学报发稿时间:2013-06-21 15:05

  香港文汇报讯(记者 赵大明 天津报道)说起“之乎者也”,中国人都很熟悉,它们是中国古代文言体的标志。长期以来,从学界到民间,大家普遍形成了一种共识:我们的祖先不仅用文言写作,而且也用文言讲话。古人就应该是满口“之乎者也”的。
  孟昭连教授刚刚发表的论文,对这种传统认知发起了挑战。孟教授认为,“之乎者也”从未存在于古代口语中,它们只是书面语的标点符号。
  带着一连串的疑问,记者专访了孟昭连教授。
  质疑传统 挑战定论
记者:“之乎者也”是古代汉语中的语气词,从来都没有异议。您怀疑这个结论的起因是什么?
  教授:“之乎者也”可以说是文言文的标志,没有“之乎者也”就算不上文言。因此,怀疑“之乎者也”,也就是部分地怀疑文言。我的怀疑起因第一是直觉。
  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的祖先,不论男女老幼,不论身份阶级,也不论受教育程度,在日常生活中都操着文言对话交流,比如用文言求爱,用文言争论,这多少有些奇怪。众所周知,文言很难学,即使对于语言专家来说也是如此。但古人为什么那么聪明,连文盲、小孩子都能熟练地说文言呢?
  实际上,持这种怀疑态度的大有人在,只是没有人能够回答。
  怀疑的第二个原因是基于进化论的优胜劣汰。既然大家公认文言高雅,优于白话,但我们的祖先为什么后来抛弃了文言而选择了白话呢?更奇怪的是,口语中不再说(或不允许说)的“之乎者也”却在书面语中继续使用,成了文人专享的“宝贝”,而且从来就没有中断过。这种“写而不说”的语言现象值得怀疑,也不可思议。
  怀疑的第三个原因是语言学界的一些传统理论不那么令人信服。例如王力先生有关文言语气词的产生与消失的论述。他说西周之前汉语口语中没有语气词,这是对的,因为甲骨文中没发现语气词。但根据王力先生的判断,春秋战国之际产生了语气词,因为此时的书面语中出现了大量的“之乎者也”。
  这种以书面语来推断口语的理论,我认为值得怀疑。
  大胆推理 巧妙求证
记者:怀疑与证明是两个问题。您是如何证明“之乎者也”不是古代口语的呢?
  教授:明清时期的口语中没有“之乎者也”,这是轻易就可以证明的。因为明清小说戏曲中常拿“之乎者也”讽刺文人,把它作为酸腐文人的独特标志。如果那时大家的口语中都说“之乎者也”,这种描写就不合情理。而且,进一步可以证明的依据是,明清是白话小说的繁荣期,《金瓶梅》、《红楼梦》中的人物语言才是明清的口语,但那些口语中并无“之乎者也”。
  明清之前呢?这就需要文献来证明。宋僧文莹《湘山野录》中记载宋太祖讽刺赵普贤说:“之乎者也,助得甚事”。这则材料说明,“之乎者也”只是作为书面语的文言的助词,在口语中是没有的。如果口语中有,而且大家都在使用,赵匡胤是不会这么说的。
  这进一步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于是又潜心寻找唐代及之前的史料。结果正如我的推测,这些材料经过分析,都指向一个共同的结论,即中国历代口语中都不存在“之乎者也”。也就是说,中国古人从来都没说过“文言”。
  见仁见智 独辟蹊径
记者:这些材料好像前人也都用过,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您的分析有什么独特之处吗?
  教授:你说的不错。这可能与我的思维方式和分析方法与人不同有关。比如我在证明唐代口语中并无“之乎者也”时,用的是柳宗元的《复杜温夫书》。这个材料许多研究者都引用过,但说明的问题完全不同。文学史家一般是赞扬柳宗元提携后进,语言学者的侧重点是对文言语气词“传疑”、“传信”的两种分类,肯定柳对语言学的贡献。他们都把目光集中在柳宗元的身上,但我更注意的是杜温夫这个小人物。他作为一个年轻书生,却分不清语气词的用法,这是难以理解的。正是因为他的这个错误,就可以断定唐代口语中是没有这些语气词的。
  记者:为什么呢?语气词使用上的错误与口语中有无语气词能画等号吗?
  教授:表面上看并不是一回事,但只要我们运用一个语言常识,问题就清楚了。这个常识就是:语气词是不会用错的。比如我们口语中的“啊吗呢呀”,各有各的语气,不会有人混淆为一种,即使小孩子都不会。那么,杜温夫居然会把数量有限、使用频繁的语气词用错,是他太笨吗?太笨还写了十几卷文章?这只能说明,唐代口语中并没有这些语气词,而他对前人在书面语中的用法又没有领会,所以他在写文章时就会用错。
  标点符号 根据何在
记者:人人都知道文言书面语是没有标点的,您说“之乎者也”就是最早的标点符号,根据是什么?
  教授:首先,说古代汉语没有标点是不符合逻辑的。发明文字的目的是为传播、保存信息,但如果书写者不注明在何处停顿,也没有语气标志,就达不到这个目的,这一点古人应该很清楚。
  事实上,“之乎者也”是断句符号,从汉代起历代都有论述。它们的断句作用在先秦经典文本中也随处可见,有的几乎是每句句末都有,不知当代的语言学家何以熟视无睹。古人称“之乎者也”为“语已词”、“绝语辞”、“断句之助”等,都是说这些词表示一句话已经说完,阅读时要在此处停顿。这当然是指书面语,因为口语中没有“断句”问题。口语中的“断句”是自然的,是用时间的停顿来表现的,不需要专用一个词来作标志或辅助。
  更何况,文言中的所谓“语气词”几乎都没有固定的语气,用语言学家的话说,一个语气词能表达多种语气,一种语气也可以用多种语气词来表达,连词“以”甚至被总结为30多种功能,并美其名曰“语气词的多功能”。试想,口语实践中可能存在这种乱七八糟莫衷一是的语气词吗?
  记者:如果仅仅是为了断句,为什么不用更简单的符号而选用了汉字呢?
  教授:如果只是单纯的断句,确实只用一两种符号即可,比如宋代的标点就用一个圈,也有的只用一个点,或一个折钩。但正如我在论文中所说,“之乎者也”除了断句,提示阅读者于此停顿,还有提示此句的语气的功能。比如现代标点符号中的“?”、“!”等,也具备这两方面的功能。由于口语中的语气不是一种,所以用来提示语气的符号也就不止一个。现代标点也有几十种,道理是一样的。另外,还要考虑到,产生“之乎者也”正值春秋战国,不同的诸侯国采用的符号也不一致,比如同是疑问语气,就有“乎”、“与”、“夫”等多种。至于何以用汉字而不用其他符号,我在论文中已有说明,主要是为了书写的美观,完全是形式问题。其实当时也出现了不少折、钩类的标点,但它们在与“之乎者也”的竞争中败下阵来。
  “之乎者也” 亟待正名
记者:您认为传统古代语言研究的误区是什么?
  教授:大家都知道,文言比较难懂难学,一些古代文人“穷经皓首”,也为的是能做到正确诠释文字。如果文言的全部构成元素都来自口语,不可能如此深奥。否则,古人从出生到完全掌握语言的表达,那得下多大的功夫?
  其实,把“之乎者也”当成古人口语,是近代才发生的事,很可能是从清末马建忠的《马氏文通》开始的,是在西方拼音文字的“文字是语言的反映”理论影响下才出现的。在此之前,并没有一个古人说过“之乎者也”是口语,直到清雍正年间的学者袁仁林还明确表示口语中“何尝有焉、哉、乎、也等字”?也就是口语中并不存在这些语气词,而且认为叹词“呜呼”、“噫嘻”也“非言也”。
  走入这样的误区,与中国文人的惯性思维方式有重要关系,这就是“纸上谈兵”,从书本到书本,完全脱离实践,漠视常识。再加上现代语言学者盲目接受了西方语言学观念,把古代书面语中的一切元素都当成口语,这就出现了一系列难以解释的矛盾现象,无穷的争议因此而起,也广泛影响到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准确理解和继承吸收,可以说是贻害无穷。现在,该是为“之乎者也”彻底正名的时候了。
  (本组文章原载2013年5月31日《香港文汇报》A27版)

编辑:韩诚

微信往期推送
更多...
南开大学组织开展全校师生党...
南开大学举办“一把手”政治...
南开大学本科教育教学审核评...
“聚散天涯 依依南开”2025年...
首届高校商科院系党建与思想...
专家学者齐聚南开 共议数智赋...
南开大学举行2025届毕业生表...
南开大学召开新党员宣誓大会
中国教育报:南开大学守正创...
南开大学召开学位评定委员会...
新闻热线:022-23508464 022-85358737投稿信箱:nknews@nankai.edu.cn
本网站由南开大学新闻中心设计维护 Copyright@2014 津ICP备12003308号-1
南开大学 校史网
版权声明:本网站由南开大学版权所有,如转载本网站内容,请注明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