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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3期】做冬不拉的老人
来源: 南开大学报发稿时间:2013-04-26 14:40

  □李悦


 

  ◆国画:西藏山南农民作者:安旭

  四月的天气在关内已经是花开树绿,而在北疆才是冰雪方始消融的料峭初春。午后的太阳照得人暖洋洋的,巴合提先生边和我谈论着感冒以后的治疗办法边向阿勒泰市南端的三矿走。“感冒不好好治的话”,他突然用有力的手抓住我的左臂,“病抓住了,人就麻烦了。”我暗自庆幸他没有劝我喝羊尾巴油:过去在新疆人们相信喝羊尾巴油什么病都能治好。巴合提的汉语说得很好,一边拉着我一边向三矿那条高高倾起的水泥路上走。阿勒泰的路有几条是很有特色的,一条是金山路的二道巷,一条就是这三矿小区外的路,一条泥泞一条整齐,但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不好走;长长窄窄的一条甬路配上冬天厚达几十公分的冰面和雪,再加上仰起至少40度的坡角,简直是游乐园的滑梯;奇怪的是,车在这样的路上却很少发生事故,人走起来也个个平稳。我一个趔趄,被巴合提扶住,拐了两个弯,绕过干净整洁的新楼房,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在阿市已经少见的土房小院。

  新疆的小院和北京的四合院、天津的胡同都不一样,一家只有一户,进院门后走过窄窄的围墙正对着的就是主人的居室。巴合提先生推开院门,院里堆满了木材,有松木、红杨木,透着阵阵松脂的清香,满地细细的锯末踩上去挺舒服。走到里屋,一个穿着蓝工装的高大老人迎了出来。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见到他——迫左拉老人——这个哈萨克族乐器匠是阿市最有名气的冬不拉制作者,布尔津、吉木乃、阿苇滩的匠人做的琴我都用过,但确实比迫左拉老人的有所不如。2010年中秋节时我第一次见到老汉,他的声音如同松了弦的霍布孜,低沉如草原上的风声。他同我握了握手便径自转身回到屋里。哈萨克的老人是我所知的人种中最符合祖父形象的;他们往往高大而魁梧得像一座毡房,严肃而慈祥的眼睛里总带着一个回教徒长者的睿智和尊贵,)白的胡子和红润的脸膛直能让我这样的口里人遗憾我的爷爷或外公为什么不是这样的形象。老人和巴合提先生用哈语飞快地交谈,似乎全然没注意我的存在。也难怪,这可能是老汉生平第一次见到一个汉族人为了冬不拉登门拜访。第一次见面是短暂的,迫左拉老汉给我们指了他的房子——土房对面我们刚刚经过的那个崭新的社区,我们便前往去挑选冬不拉了。其后在当年的冬天我又曾到老汉家去过一次,出于照顾,他将别人定的一把冬不拉给了我。他的家是崭新而干净的,他的妻子也正如我们常见的哈萨克妇女一样,高大壮健、勤快而寡言。

  而这一次到来则是为了一把冬不拉的杂音问题无法解决,特意请老汉帮忙。老汉掏出一把黑沉的小刀,我提心吊胆地怕他把琴划伤,他却轻巧地照准了冬不拉系品线的节上一挑,再一旋,捆得硬硬的冬不拉品线就被撑开了一条缺口而没有断开,接着老人拿出一小根木棒插了进去,试了试音,不时向着巴合提先生吐出一两个字,巴合提不住地向他介绍这琴是我从关内带来的样品。老汉点点头,把冬不拉的品线全部挑开,用一根新弦重新上品。他的动作不算快,但经我这个经常拾掇琴的人看来,老汉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符合劳动运筹学,毫无不必要的花枪,只短短三四分钟就把品线重新捆好。他重新安上牛骨琴码,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这种声音我经常从哈萨克人的嘴里听到,那是一种带着点幽默的赞赏和认可,不知是老人欣赏自己的上品线手艺,还是对新疆少见的牛骨琴码表示欣羡?上好琴弦,老人试了试音,用哈语问巴合提先生能否买到做这种琴的木料,我尴尬得不知怎么回答,只好告诉老汉这把琴的材料是德国的。老人又用哈语说了几句,不知是和巴合提先生说,还是向我说,还是喃喃自语。我望了望老汉简陋的工作室,几把未完工的冬不拉安静躺在角落里,一把阿巴依冬不拉(现在在新疆已经不多见了),还有一把双头冬不拉。巴合提先生告诉我,这都是阿勒泰市博物馆向老人定做的,但是恐怕只能“做冬不拉样子,不能弹”。

  出门后巴合提先生再次给我指认老汉的住处,告诉我以后“冬不拉的事情,到他房子来”,我点点头。见我没搭腔,他接着说,迫左拉老汉对口里做这把冬不拉的人“服气得很”。我说,不过是材料好。巴合提先生似乎也感慨着,低声说是嘛,好的材料做琴当然好得很,新疆拿不到。我默然,其实他不知道,在遥远的天津,做冬不拉的匠人师傅们对迫左拉老人的手艺也很佩服:靠着普通的刨子和钢锯能做出浑圆光滑如葫芦瓢的乐器并不容易。后来有一次巴合提先生说,冬不拉不好做啊,迫左拉老汉十多年前开始做冬不拉,全靠了巴合提和阿市的专业演奏家们帮助他,给他提意见、找材料,他的冬不拉才越做越好;几乎整个阿勒泰的娃娃学冬不拉都是到他这里买。尽管如此,老汉每个月只能做5到10把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所有工序都是他一个人完成。当然,老汉要价也不高,500元一把琴。

  从此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制作冬不拉的老人,据说在旧社会制作冬不拉的匠人往往都是马鞍的制作高手,不知两者有什么联系?我虽研究乐器多年,也只能从马鞍想到冬不拉的弧线形状,再有也就只能是马肠子做琴弦了。2012年夏天我再度前往阿勒泰,见到了许多故人,唯独没有记得去拜访这位给我做过两把冬不拉的老人。到了秋天,巴合提先生来电话说老人病了,冬天的时候告诉我说老人的病很重,我当时想,希望迫左拉能快快好起来,再去新疆的时候我送他一些好材料,让他自己做一把好冬不拉传世。可惜当时间迈进2013年时,巴合提先生在给我拜年时说,老人刚刚病故了。我默然良久,不知从哪里借口,只能不住地说“可惜”。在我看来,这样一个健壮而高大的哈萨克老人,每天安静地一个人做冬不拉,这在我看来简直是最理想的生命状态了,可是他却被癌症夺走了生命!啊!人生的一切都是胡大赐予的,我们无法预知生命何时摆渡到那亮光的彼岸。但是,我从心里希望老人长寿,即便他再也不做冬不拉。

  在我认识的新疆人中,迫左拉算不上有很深的交情。限于语言,我和他没有直接的交流,但是我能感受到这个老人对于冬不拉的热爱,以及对我的友好。我想,短时间内我是不会弹响他亲手做的冬不拉了,因为每当闻到那种特有的松脂味道,我都会想念老人。祝他安息,祝他的妻子余生平安。

编辑:韩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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