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宇
前几天,隔着篱笆墙与邻居老哥儿说话,他问我:“年货办得怎样了?”办年货?这话多年没听到了,因为现在的人过年,老辈儿的仪式和内容大都没了,也就不需要办年货了;或者说,现在生活好了,天天过年,因此过年时不需要特别隆重地置办年货了。但是,邻居老哥儿的话却使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办年货的场景,以及书中戏中涉及的年货,还有村里老人说的如何辛辛苦苦“办年货”的事儿。
所谓年货,也就是过年需要的物品。过年需要什么?大致可以分为这样几类:一是年节里一家老小吃的用的;二是招待客人必需的食品;三是走亲戚拜年带的礼物;四是敬神和祭祖的用品。
旧社会的富人与穷人之间,上流社会与底层之间,过年自然不一样,办年货的内容也有不同。《红楼梦》中曾经写到乌进孝在过年前从东北给宁国府送来的一宗礼物,其实那就是年货:“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这样一些东西,贾珍看后还觉得“真真是又教别过年了”。宁国府是王公贵族大家庭,要面子,讲排场,人口又多,年货自然也要多。
以前的上流社会是这样,底层的穷人怎么样呢?也有个极端的例子,就是《白毛女》中所写的:“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了二尺红头绳,我给我喜儿扎起来……”杨白劳所办的年货,只有二尺红头绳。
这是两个极端。那么普通百姓的情况,是什么样子呢?我的同乡先贤,青州临朐县人冯益著,在他的《农庄日用杂字》中是这样写的:“奠酒辞了灶,拾掇置办年。蒸糕用黄米,加枣助味甜。发面蒸馍馍,多多揣几拳。诸般供养菜,少嗄把集赶。量上些粮食,粜来好使钱。花椒茴香有,就是少粉团。海蜇麒麟菜,虾米大的甜。香蕈与竹笋,鲁耳称几钱。想着请门神,画子捎几联。先买对子纸,丹红砂绿全。花笺共黄表,锡箔不用言。蜡烛称几斤,爆竹买两盘。茂陵盅一块,碟子要花蓝。汤匙不要紧,壶要扎里全。硝黄砂捎点,好对花药玩。将把新年过,衣服要周全。嘱咐截紫绉,要把靴口沿。手帕乌绫好,膝裤宝石蓝。带子红绦纲,官粉四五钱。梭布七八寸,铜扣买连环。妮要坠子带,小要核桃玩。一阵胡吵闹,令人不耐烦。好歹溷混罢,那有乜些钱。纵有几千吊,也是买不全……”
这就是一般百姓的日子,很琐碎。从香烛纸箔,到针头线脑,冯益著都写到了。但有些内容他却没有写,因为一些年货并不需要买,而是自己做。比如,一般乡村的小康之家,过年要杀一头猪,或杀一只羊,再杀几只鸡鸭,那都是自己养的,不用买。然后是做一包豆腐,从菜窖子里搬出一捆葱,抱出十几棵大白菜。这一切都不需要赶集去买。剩下的就是蒸和炸:蒸糕、蒸馒头;炸鱼、炸肉、炸丸子。做完这些,年节里吃的就算办齐了。
这一切本来都好办,只是到了物资紧缺的年代,年货就难办了。尤其让人费心的,是待客用品。比如,一人只卖给一斤肉和一斤鱼,而你家亲戚特别多,从正月初二开始,要连续七八天都要待客,这肉该怎么分配?这鱼该怎么切?再比如,大过年的,总不能让客人吃掺了糠菜的窝窝头吧?但一年只分给很少的麦子,白面不够怎么办?这种情况下就有了许多新办法。比如,杀上一只鸡,切碎一点,用它炖蘑菇,再加山药或土豆,可以炖成一大锅。待客时温上一碗,就算是一个荤菜。再比如,买几个猪蹄子,放在锅里反复煮,就可以做成一大盆猪蹄子冻,待客时切上一盘,也免得满桌子都是白菜萝卜。因为缺白面,我的乡亲们还发明过一种白皮黑馒头——表面是一层白面,而里面却是高粱面。白面馒头只给客人吃,陪客的主人却遮遮掩掩地吃这种假馒头。
缺衣少食的日子,家庭主妇们特别不容易。当然,现在日子好过了,说起这些老皇历,倒有些忆苦思甜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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