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宇
从新中国成立后到“文革”前的“十七年文学”中,如果从文学史教材和主流学者们的著作看,作家们对新规范的接受似乎很顺利。“全国上演《白毛女》,秧歌扭到天安门。”人们看到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颂歌大合唱,没有人再暴露黑暗,没有人再探讨人性,甚至没有人再歌唱爱情。也就是说,没有人坚持过去的文学道路,没有人留恋自己本来的艺术个性,大家都很快接受了新规范。可是,事情真的这样容易吗?事实上,文学的这次转型,是通过一系列措施而实现的。在这里,我想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考察。
首先是持续不断的文艺批判运动。
上世纪50年代的文坛,文艺批判运动是一个接着一个。我们选重要的进行考察,首先第一个是对电影《武训传》的批判。电影《武训传》说不上有什么好,我本人并不喜欢那样的电影。一个乞丐行乞办学,没有什么好张扬的。但是,它有什么严重问题?竟然引发那样一场大规模的批判运动!毛泽东亲自为《人民日报》写了题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的社论,认定武训的行为是一种“丑恶的行为”,是不应该歌颂的。毛泽东质问道:向人民歌颂这种丑恶的行为,甚至打着为人民服务的旗号,甚至用农民革命的失败作为反衬,这难道是我们所能够容忍的吗?承认和容忍这种歌颂,就是承认和容忍污蔑农民革命斗争,污蔑中国历史。文化界对电影的颂扬,则说明了文化界的思想混乱。
社论为批判运动定下了调子,文人们就登场了。范文澜、翦伯赞、胡绳、孙起孟、钱俊瑞、何其芳等知名人物都纷纷发表文章,对电影给予猛烈轰击。具体的情况不说了,我们只看看这个电影犯了什么错。
何其芳指出,电影写了一个太平军的战士周大,把他领导的农民队伍写得只知道烧烧杀杀,并且最后失败了。何其芳说,不错,太平军的武装斗争是失败了,历史上的许多农民起义都失败了,但是,他们的道路仍然是正确的,仍然应该歌颂。而像武训那样,不走武装斗争的道路,试图教育救国,怎能与太平军相提并论呢?把武训与太平军相提并论,是对太平军的侮辱。电影把武训写正面形象,而把周大写成了只知道烧杀的“响马”。何其芳还为太平军做了辩护,说它杀的都是该杀的。看来,只能歌颂武装夺取政权这条道路,把为穷人办学也说成为人民服务是不行的。
胡绳的文章题目是《为什么歌颂武训是资产阶级反动思想的表现》。文章指出:肯定《武训传》的人认为武训兴学与太平军革命具有同样的意义,都是为了劳苦大众翻身解放,而且只有武装革命与普及教育结合起来,革命才能成功。胡绳指出,这种观点是想说明,在取得革命胜利的过程中,武训式的人是与革命者具有同样意义的。这样,《武训传》中“一文一武”的分野就与现实政治联系了起来,《武训传》及其赞美者就成了借《武训传》表达他们的政治诉求。在胡绳看来,“武训式的人”当然没资格与革命者相提并论。
一些文章还指出,对武训的褒扬,是知识分子的“自吹自擂”;对太平军的批评则是成了对革命的污蔑。按照这样一种思路,支持《武训传》,就是要借《武训传》抬高知识分子,贬低武装革命,把知识分子摆在与革命者平等的位置上。国家新建,这是一个敏感问题。因为它容易让人想到争功,想到要权。对《武训传》迎头痛击,就是对知识分子和民主党派的敲打。它提醒作家,文学艺术歌颂什么,不是可以随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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