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诗人拉苏尔·伽姆扎托夫
作者 谷羽
俄罗斯纯艺术派诗人费特(1820—1892), 有一首诗题为《东方曲》(1882),采用源自波斯的嘎扎勒诗体写成:
美丽的伴侣,用什么比喻你我?
我俩是两条小鱼儿穿游在江河,
我俩是破旧的独木舟上的双桨,
我俩是两颗子粒在坚果里珍藏,
我俩是生活花朵上的两只蜜蜂,
我俩是高高夜空闪烁的两颗星。
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六十二岁,已经步入老年。但在诗人心目中,他的老伴儿依然“美丽”。诗人采用了博喻和排比的艺术手法,连续用“两条小鱼”“双桨”“两颗子粒”“两只蜜蜂”和“两颗星”比喻夫妻关系。这些意象并非随意拼凑,而是各有内涵:顺河流穿游的小鱼儿,隐含着如鱼得水的欢畅;破旧的双桨,意味着共同经历过风雨和浪涛的考验;坚果里的子粒,表达了情感的坚韧;花朵上的蜜蜂展现出爱情的美好;而夜空的星辰,则象征着爱情的永恒。
这首诗的语言质朴,富有生活气息,诗句节奏流畅,押相邻韵,韵式为aabbcc,朗朗上口,便于吟诵和记忆,堪称表现老年伴侣情感美满的杰作。
另一首写老年情侣的名篇,题为《临窗》(1983)。作者是瓦季姆·舍甫涅尔(1915―2001)。抒情主人公以亲切的口吻,呼唤老伴儿:
亲爱的,请关上电视,/让我们肩并肩倚近楼窗,/我和你持有一张签证,/能去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连一件小行李也不带,/勿须车轮,也不用翅膀,/从心中勾勒那个境地,/全凭善良而专注的目光。//
接下来,诗人让妻子跟他一起在想象中回忆从前的住房与环境:
请接受久久期待的礼物,
看那穿堂院,旧厢房,
还有一处简陋的木板棚,
一棵树靠近低矮的墙。
你必定珍重这座小花园,
这铁皮生锈的尖顶房,
这居室、这生活、这海岸,
隔着时光的浩瀚海洋……
老年伴侣的幸福在于他们拥有共同的经历与岁月,那穿堂院、那厢房、那板棚、那矮墙边的树、那小花园,那铁皮生锈的尖顶房,承载着他们共同生活的困苦与艰辛、温馨与欢乐,那是别人看不见的,只有他们俩可以重温分享。幸福尽在无言中。诗人的语言平实亲切,音调平和,字里行间洋溢着老年人的人生智慧。
第三位诗人拉苏尔·伽姆扎托夫(1923―2003),诞生于俄罗斯达吉斯坦自治共和国,属于阿瓦尔族,擅长写情诗,有爱情歌手的美誉。他也有一首诗表现老年人的黄昏恋,诗味悠长,别具风采,值得向白发伉俪介绍推荐。
原野和旷地绿了,
峡谷和草场绿油油,
仿佛经过山民的洗涤,
铺展开来,绿到天的尽头。
原野和旷地绿了,
我们却白了头,我的朋友。
朝霞红了,朝霞红了,
云絮舒展玫瑰色的彩绸,
为犍牛的前额涂抹绛紫,
用一双灵巧的火焰之手。
朝霞红了,朝霞红了,
我们却白了头,我的朋友。
澄澈辽远的天空蓝了,
云朵在无底的海上浮游,
黛青色的烟岚环绕群山,
蓝色的钟声──悠悠。
澄澈辽远的天空蓝了,
我们却白了头,我的朋友。
原野和峡谷青春年少,
你我的双鬓却如霜雪凝就,
为什么柳絮杨花飞满头?
不要回避,请为我说明缘由。
你和我不是原野,是雪峰,
我们五冬六夏长相厮守。
有人问:“有什么比少男少女的恋情更美丽?”
法国前总统戴高乐回答说:“一对相互搀扶、走过马路的白发夫妻。”
的确,恋爱,不仅是年轻人的专利,老年人的黄昏之恋别有韵致,内涵丰厚、情感深切, 表现更从容、更豁达,更富有哲理意味和人生启迪。
伽姆扎托夫这首诗就是成功的例证。一对满头银发的老夫妻并肩携手,漫步旷野。绿草、红霞、蓝天,既让他们喜悦,又让他们感叹:大自然是那么美好和谐,让人赞美、让人留恋,然而岁月无情,不知不觉已至垂暮之年。一个怀着忧伤提问:为什么这么快就鬓发斑白?另一个耐人寻味地回答:我们是雪峰,阅尽人间沧桑,无悔无憾。两位老人把我们带进了既绚丽多彩又空阔澄澈的精神境界。
伽姆扎托夫的诗笔擅长描绘自然界的色彩。我们不妨稍加梳理归纳:
绿──原野、旷地、峡谷、草场。
红──朝霞、云絮、火焰。
蓝──天空、海洋、烟岚、群山。
白──银发、雪峰。
有了前面的绿、红、蓝诸多色彩意象的烘托与反衬,白发与雪峰才愈发显眼,凸显出长者的精神矍铄、意气清远。这里值得引用一句名言:白发的馨香。白发,尤其是有精神内涵的白发,令人发自内心地敬仰。
“蓝色的钟声──悠悠”一句,运用了通感的艺术手法。原本没有颜色的钟声幻化出一片蔚蓝,把听觉形象转化为视觉形象,表现了空灵辽阔的意境,可谓是神来之笔,令人击节赞赏、拍案称奇。
从诗的结构角度分析,这首诗由四行诗节与双行诗节交织穿插,双行中“我们却白了头,我的朋友”三次重复,起到了蓄势与铺垫的作用,使得最后一节“你和我不是原野,是雪峰,/我们五冬六夏长相厮守”更有分量,更显凝重。就像一道泉水自山顶流下来,经过三道水坝拦截,因而水量更充足,一旦开闸放水,水势更猛,浪花飞溅,其声势与冲击力必然给人留下鲜明深刻的印象,久久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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