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克
杨志玖,1915年10月1日出生于山东省长山县周村镇(今淄博市周村区),著名历史学家,回族。1934年同时考取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同年9月,入北京大学史学系。卢沟桥事变后,随校南迁,在西南联合大学继续学习。1938年8月大学毕业,被推荐到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作所外研究生(当时史语所尚未正式招研究生)。1939年9月,考取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研究生,师从姚从吾、向达教授研究蒙元史。1941年从研究所毕业,历任西南联大、南开大学教员,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借调),南开大学副教授、教授、中国古代史专业博士生导师。杨志玖坚持“少而精”的著述原则,在蒙元史、隋唐史、回族史、中西交通史等诸多领域内学术贡献卓著,受到海内外学界的尊重和赞誉。
杨志玖先生以26岁的青春年华到南开大学历史系任教,直到以88岁高龄辞世,除曾于1944-1946年被借调到时在四川李庄的中研院史语所工作两年多之外,在南开从事教学与研究达60个年头,他的主要学术活动和学术成就是与南开不可分的。感谢杨先生的学生们和中华书局编纂出版了《杨志玖文集》,这是对杨先生的极好纪念,然而杨先生留给南开的不仅是他的著述,更是他的治学精神和为人风范。我以为,阅读、学习、研究《杨志玖文集》,要读其文,学其德。
昨日我拿到这套文集,仅读了最后的几篇,深感这是真正的“道德文章”。借此机会,谈两点体会,就教于各位。
第一,深感于先生“求真”之德。杨先生做学生,是求真的学生。他在《我怎样学元史》一文中回忆,1934年考入北大,因生在回族家庭,想研究中国回族史,于是泛读了中外学者的有关书籍,“这些著作开阔了我的眼界,使我了解到一些回教在中国的情况,但只是增加了一些知识而已”,因为“看的是些转手资料,只能人云亦云,不能有所创新”。后来在读研究生期间,他披览《元史》,摘录有关回回人的资料,写出了近两万字的《元代回回考初稿》,“虽然很粗糙,类似史料长编,但它总算是根据原始材料独立编排而成,有些内容是前人没有说过或没有注意到的,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年的实践,我才逐渐摸索到一点治学的门径”。在杨先生自传中谈及做学生的这一段学习生活时,他几乎是重复了同样的话,可见他对那段学习的重视,他着重指出:“在学校时,老师给我们讲‘历史研究法’,讲到‘史源学’,强调原始的也就是第一手资料的重要性。”“原始资料确实是重要的宝藏,从中可以发掘许多有用的东西,所谓‘如入宝山不空归’。”联想当下一些人为了混学位,草草翻阅甚至抄袭“转手资料”拼凑所谓“学术”文章,实在令人汗颜。杨先生扎实求真的传统的确太值得学习了。杨先生做学术,是求真的学术。杨先生在自传中,提及在西南联大时期曾写一篇短文,遭岑仲勉先生驳斥,他说:“我不服,又写了答辩,岑先生是史学界前辈,著作等身,我也很受他的教益。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是本着‘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的态度同他商榷的。我也希望并愿意接受我的学生对我的著作的严肃批评。”为了求真,杨先生发表了许多争鸣之作,有些争论,比如前述与岑先生的争论,又如关于方腊,关于探马赤军等竟延续数十年,这期间杨先生坚持求真,尊重对手,体现学者见贤思齐的风范。他在自传中还提及1959年10月在纪念南开大学40年校庆科学讨论会上,“以郑天挺先生和系内几位年轻教师为一方,我和系内几位青年教师为一方,就中国封建社会是以国有制为主还是私有制为主的问题展开了辩论,还请了白寿彝、何兹全、漆侠、王树民等教授参加。”读到此处,可以体悟到杨先生对那时百家争鸣的赞许和欣赏。同时杨先生还谈到,在“反右”和“文革”中,曾因为“较真”为雷海宗先生辩诬而遭受批判的经历。两相比较,确实非常令人感慨。多么希望这样的学术风气可以在今日之南开发扬光大!同样也深感作为学校负责人,贯彻和捍卫“双百方针”之重大责任。
第二,深感于先生“诲人”之德。先生作为教师是诲人不倦的。他的学生很优秀,做出的成果在某种意义上扩大、延续了杨先生的学术生命。学生优秀固然靠自身努力,与杨先生的培育也是分不开的。杨先生在自传中回忆说,“我在历史系开‘宋辽金元史’、‘蒙古史专题’和‘中西交通史’,还教全校的‘中国通史’”。上世纪50年代,“随着教学的需要,我开的课程越来越多。‘隋唐史’‘隋唐史专题’‘中国回族史’‘中国土地制度史’‘历史文选’‘史学名著选读’等课程先后开设出来”。杨先生在承担繁重教学任务的同时,积极地开展学术研究,成果迭出。显见的是,杨先生是将教学与研究有效结合的典范,而正是求真的研究使他不是照本宣科的“句读之师”。据张国刚教授在《杨志玖先生和他那代史学家》一文中的评价,杨先生在1955年出版的《隋唐五代史纲要》一书,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部断代史著作”,其体例有推陈出新之功,“于我国隋唐史学科建设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多么希望今日的南开教师能像杨先生这样在教学中研究,在研究中创新且又言传身教于广大学生。杨先生80年代初还专门写了一篇《与历史系同学谈怎样写论文》,从“什么叫论文”“为什么写论文”“怎样选题”“写作步骤”到“对初学者的建议”娓娓道来,字里行间渗透着一位教师对学生成长的责任和关切,真应该成为所有南开学生的必读。其中,有两段话我想引述,一是“做学问就要高标准,严要求”;二是“不管是哪种类型的论文,都要有点新东西,都要言之有物。还应注意,所谓新东西,是指根据确凿的材料得出来的,经得起检验的结论,而不是为新而新,故意标新立异,显示与众不同,强作惊人之论。如果那样,就不足为训”。
杨先生给自己的文集命名为“陋室文存”,也很令我感慨。杨先生于乱世,几经坎坷,他虽学富五车,却过着清贫无欲的生活,他在《陋室文存》自序中说:“斋名陋室,非是自示谦抑,亦非自命清高,而是实情。”他还写了一首《陋室铭解嘲》,结尾云“子不云乎,何陋之有”?这里,杨先生引了《论语》中的典故,即“子欲居九夷,或曰:‘陋,如之何?’子曰:‘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杨先生的君子风范,实在令人景仰,实在应该认真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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