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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暖阳洒在青瓦绿脊之上,穿过写有“敕建天后宫”五个大字的山门,走过牌楼,进入前殿。来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保护单位——天津泥人张彩塑工作室的工艺美术师李佳俯身凝视着塑像衣襟处剥落的彩绘,手中的特制小刀轻如羽毛,一点一点地填补时光的裂痕。他身旁的同事刘宏和赵阳屏息静气,精心调配着颜料的颜色。在这座始建于元代的古老庙宇前殿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正在静默中展开。
时光交汇处
天津天后宫,这座敕建于元泰定三年(公元1326年)的古老建筑,是“中国三大妈祖庙”之一,早于天津筑城设卫(公元1404年)。故此在天津素有“先有天后宫,后有天津卫”之说。“天后宫建立后,南北船只在此汇集,商品在此交换,自此,三岔河口地区成为天津城市最早的居民聚落点。”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原所长、研究员罗澍伟说,“明代设卫之时,卫城只能修建在繁华街市的西南,直至后来围绕城东和城北‘环城开衢’,形成老城里的基本格局,天后宫见证了天津城市成长‘先市后城’和‘市在城外’的过程,且始终与天津城市的发展与繁荣紧密相连。”
700年来,这座打破古建“坐北朝南”惯例的庙宇,以“坐西朝东”之姿,静看海河潮起潮落。现如今,12个殿宇内的46尊塑像经历岁月的洗礼,已出现色彩剥落的迹象。“这是自1986年以来规模最大、范围最广的塑像修复工作,也是为迎接明年天津天后宫敕建700周年而进行的。”天津民俗博物馆馆长刘静说,“经过多方考虑,最终选择了采取开放作业的形式,欢迎市民游客前来见证这场传统技艺与百年古建的碰撞交融,沉浸式感受老城津韵的独特魅力。”
匠心的分寸
在天后宫前殿的修复现场,最引人注目的是调色盘里的各色颜料,工人师傅们认真对比,力求还原塑像原始风采。“塑像修复,不是简单复刻,而是要读懂这些塑像的‘语言’。”李佳一边说,一边用毛笔蘸取颜料,在塑像袖口处轻轻点染。笔尖落下又提起,仿佛在与塑像心灵对话。
李佳今年53岁,从十几岁求学于天津工艺美术学校(今为天津工艺美术职业学院),已经与泥塑打了30余年的交道。他拿起一块已经褪色的衣襟碎片:“你看,这里的蓝色已经变成了灰绿色,我们不是要还原它最初的模样,而是要让它看起来就是它应有的样子——历经岁月却不失尊严。”
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侯杰专程来到修复现场考察。作为天津市妈祖文化促进会会长,而且是长期研究津派文化的学者,他对此次修复有着独特见解:“天后宫与‘泥人张’,都是天津文化血脉中的重要基因。用天津本土非遗技艺修复天津自己的古建塑像,这种‘在地性’具有不可替代的文化意义。”
“津门自古多巧匠。天津作为九河下梢,自古就是南北技艺交融之地。天津天后宫上一次系统性地修复工作是在1985年,同样是由天津泥人张彩塑工作室完成。这便是文化传承的鲜活案例。”侯杰教授指着正在修复的塑像解释道,“这些塑像的面部轮廓、衣纹处理,都带有明显的津派审美特征——既保留北方的雄浑大气,又融入了码头文化的灵动与包容。只有深谙这种地域审美密码的匠人,才能真正理解并延续其精神内核。当天津人用自己的双手修复自己的文化记忆,这种文化自信的重建是任何外部力量无法替代的。”
一双手的传承
在配殿的一角,“80后”的赵阳正专注地修复一尊塑像。作为本次塑像修复团队里最年轻的工艺美术师,他也是首次参与如此大规模的修复项目。“非常震撼,看到这些40年前的雕塑作品,只是有一点开裂,很不可思议。”赵阳说道。
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的他,工作至今近20年。通过不断学习和探索,将学院派的雕塑技法与中国传统造像工艺相结合,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修复理念与风格。在赵阳看来,修复不仅是技术的再现,更是一种文化的延续。“每一刀、每一笔,都要对得起前人的匠心。”赵阳说。
在此次修复工作中,工人师傅们口中,反复在强调一个词“修旧如旧”。“上色这个过程在修复工作中是关键环节,画完的颜色不能让人瞧出来,一眼假就表示颜色不对,还得调。”赵阳边调色边说道,“所以这是一个工夫活儿,这个颜色就得一点点调、一点点对,甚至还得做旧,跟之前整体颜色形成统一,才能达到修旧如旧的效果。”
修旧如旧,不只是还原塑像原始样貌,更在于保留岁月的痕迹。“因为咱们民间有‘摸王三奶奶手,百病全没有’的说法,所以这尊塑像的手就被摸得特别亮。”刘静表示,对于这种“历史痕迹”,大家一致决定予以保留。“这种‘包浆感’承载了几代天津人共同的回忆,是天后宫与这片土地产生的情感连接,保护好这种情感共鸣正是修复工作的深层意义。”
新年新气象
随着修复工作推进,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浮出水面:在数字化时代,传统修复技艺如何与现代科技融合?“3D技术、AI算法等新技术确实在不断赋能文物修复与保护工作,但也只是辅助工具。”赵阳强调,“文物的灵魂在于人的触摸和理解,机器永远无法替代匠人与文物之间那种微妙的共鸣。”
听到赵阳的这番话,一旁默默上色的老师傅刘宏竖起了大拇指:“我和老李以后可以安心退休啦!我们这一代人是日积月累,干出来的经验。现在不仅要传授技艺,更要让年轻人理解这份工作的精神内核。”刘宏指着一尊塑像说道:“看这衣纹的流动感,这不仅是技术,更是对生命的理解。没有这种理解,再精湛的技艺也只是空壳。”
夕阳西下,天后宫前殿内光线渐暗,匠人们收拾工具准备离开。赵阳最后检查了一遍当天的工作成果,轻轻盖好工具箱。“明天继续。”他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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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闫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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