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运峰
前些日子参加一个聚会,遇到多年不见的李文龙兄,他是我的朋友张跃起的大学同学,我顺便问了一句:“有跃起的消息吗?”他顿时压低了声音:“跃起已经没了!”我大吃一惊,忙问:“什么时候?得了什么病?”文龙说:“具体时间不太清楚,听说是癌症。”
整个聚会,我都是心不在焉地应付着,心中一直想着和张跃起交往的一点一滴。
我和张跃起相识于1985年春,至今整整40年了。
那年春天,几所大学书画社的同学聚在一起,要搞天津市大学生书画联展。南开大学的代表是魏立刚和我,天津美术学院的代表是张跃起。
跃起不愧来自美术学院,浑身上下洋溢着艺术家的派头。他身材颀长,面色白净,偏分头梳得锃亮,穿黑衬衣,系黑领带,显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他举止文雅,脸上总是堆着笑容,仿佛跟谁都是一见如故。
经过几个下午的忙碌,布展终于完成了,地点就在新华路上的和平文化馆。为了造点声势,大家觉得应该在文化馆门口竖一块展牌,但时间有些来不及。张跃起说:“这好办,咱们先找块板子去。”在院子里的一个角落,我们找到了一扇旧门板。张跃起买来几张图画纸,用图钉钉好,从包里取出几瓶广告颜料。我先用赭石默临了一段《张迁碑》作为背景,跃起随后用深蓝色在图画纸的左侧加了一条仿线装书的装饰线,待颜料晾干后,便书写“首届天津市大学生书画展”的标题。
这一下,使我见识了跃起出类拔萃的能力。
只见他后退几步,仔细观察了那条蓝带的长度和宽度,点点头,然后抓起一把板刷,蘸上白色广告颜料,板刷左右挥舞,上下翻飞,顷刻之间,一行整齐美观的黑体美术字标题便跃然纸上。大家不禁啧啧称奇,又有些担心地说:“你怎么不先用铅笔打个稿?至少也要用尺子量一下啊!”跃起说:“打什么稿?眼就是尺子,要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还叫搞美术的吗?”更为奇特的是,跃起一直用左手书写,他说,除了吃饭用右手,他干活儿全是左手。
大学毕业后,跃起分配到一所大学担任艺术和装潢设计教师,他如鱼得水,设计的作品屡屡参展并获奖。他很勤奋,为教材画插图,为企业设计广告。女儿的出生,给他带来了更大的快乐。他对我说:“太神奇了,孩子一落生,就带着笑脸,像是一个小太阳!”因此,他给女儿取名“笑阳”。不久,一家出版社约请他绘制一套幼儿读物,他特意把女儿列为作者之一。别人有些不解,他说:“女儿的笑激发了我的创作灵感,没有她,我就完不成这本书!”
跃起交游广泛,头脑灵活,时不时会有一些“鬼点子”。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临近春节,一位老板向他请教,如何用较少的广告费提高知名度。跃起略加思索,灵机一动,说:“天津人有春节送福的传统,你可以借此组织一次‘春节大送福’活动,上门为居民送‘福’字,并印上贵公司的名字。”老板采纳了跃起的建议,赶印了5万个“福”字,给5万个家庭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为此,老板给了跃起5000元作为咨询费。那个时候,5000元不是小数目,跃起得意地说:“5000元到手,过了个好年!”之后,各店家纷纷效仿,使上门送“福”成为春节前的一道独特风景。
后来,跃起一家去了国外。他先在一所大学获得了硕士学位,很快凭着出色的专业能力担任了某大学的平面设计教授,在异国他乡有了立足的资本。
2014年夏天,他回国度假。多年不见,他依然那么白净,依然满脸笑容,只是多了一些白发和皱纹。他说,在国外大学里工作很不容易,因为学生有各种要求,有时令人头疼。看得出,他的工作并非顺风顺水,也有许多烦恼。
由于各自忙碌,我们很少联系,只是在新年互发邮件问候。后来,我们连邮件也不发了,真正是“相忘于江湖”了。
跃起是性情中人,也是本色中人。有段时间流行名片,很多人都在上面印各种虚衔,跃起反其道而行之,他给自己画了一个漫画头像,下方印了“画画的”三个字。我的儿子那时刚刚识字,对着这张名片笑得前仰后合。有一天跃起来我家,儿子冲他大笑:“哈哈,画画的!”
我搬入新居后,曾请跃起和他新婚的妻子来家中吃饭。饭后,跃起来了兴致,一连画了六七张水墨花鸟画,他边画边说:“纸不错!”“墨不错!”我说:“关键是心情不错!”他说:“对对,心情不错!”干脆就在一幅画上题了“心情不错”四个字。那天他没带图章,便在每幅画上摁下手印。如今,这些画成了永恒的纪念。
回想起来,跃起是一个多么富有活力与魅力,多么激情四射,又是多么干练利落的人啊!这样一个人,怎么还不到60岁就突然去世了呢?而此刻,正是学者与艺术家的黄金年代啊!难道真的是天妒其才吗?
我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好到网上买了一本他编著的书,默默地放到书柜里,算是对他的一个纪念。
原文链接:http://jinwanbaoepaper.enorth.com.cn/jwb/html/2025-10/11/content_87656_2701956.htm
审核:闫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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