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 讲 宋文彬 整理
《燕台诗四首》第一首的开头两句真是写得好，“风光冉冉东西陌，几日娇魂寻不得”，只有李商隐才有这种情思，才能写出这样的诗句。
接下来，李商隐说，我追寻的心像什么？像“蜜房羽客”。什么是“蜜房”？什么是“蜜房”的“羽客”？“蜜房”是有蜜的花房，有蜜的花房有一个带着翅膀的客人来寻访，那是什么？那是蜜蜂。他说，我追寻“娇魂”的这一段“芳心”，“芳”是芬芳，是美好的、多情的，我这一段追寻的“芳心”像什么？像“蜜房羽客”，就像蜜蜂在花的最中心的深处找到那样甜美的东西。李商隐说，我就是要找这个东西。“蜜房羽客类芳心”，我到处去找，“冶叶倡条遍相识”，我找遍了每一片叶子，“冶”是说光彩的、美丽的，“条”是说树木的枝条，“倡”是说茂盛的生命披拂的长条。“冶叶倡条遍相识”，我都找遍了。
我寻找的时候，好像看见了一个人，“暖蔼辉迟桃树西，高鬟立共桃鬟齐”，在那温暖的烟霭之中，有一片日光照射着的，“暖蔼辉迟”是说已经西斜的日光。已经是傍晚了，这个光辉照在哪里？照在桃树的西边。在黄昏的日光之中，在那光影迷蒙的烟霭之中，我仿佛看见了“高鬟立共桃鬟齐”。李商隐的诗真是妙，“鬟”是把头发盘在上面，他说，我看见一个梳着高高的鬟髻的女子站在那里。站在什么地方？“高鬟立共桃鬟齐”，李商隐真的是会想象，一个盘着高髻的女子站在盘着高髻的桃花树的旁边。“立共”是说跟桃花树并立在那里，而桃花树哪里有鬟髻？
李商隐说桃花树上面的那些花就像女子头上插戴的花朵。可是，真的有这个人吗？没有，“雄龙雌凤杳何许，絮乱丝繁天亦迷”，李商隐诗中的形象跟口吻真是写得好，“雄龙雌凤”，都是对比，一个雄，一个雌，一个龙，一个凤。李太白说“神物合有时”（《梁甫吟》），上天所生的神物，一定有和它相当的对手，一定有一个时间它们可以会合在一起。可是李商隐说什么？“雄龙雌凤杳何许”，“杳”本来是说太阳落到树下，深隐了，不见了。天下最美好的事情是有雄也有雌，有龙也有凤，可是现在既没有“雄龙”也没有“雌凤”，所以我所追寻的，一切都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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