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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政协报:一蓑烟雨 得大自在
来源: 人民政协报 2017年11月27日11版发稿时间:2017-12-02 07:12
 

  主讲人简介:

  陈洪先生为南开大学“南开讲席教授”,国家级教学名师;他现任南开大学跨文化交流研究院院长,兼任教育部中文专业教学指导委员会主任、天津市文联主席、天津市政府首席督学等职并担任《文学遗产》《天津社会科学》等报刊编委,《文学与文化》杂志主编。主要研究范围包括中华传统文化、中国古典文学、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文学与宗教等诸多方面,主要著作有:《结缘:文学与宗教》《中国小说理论史》《中国小说通史》《中国文化导论》《周易与人生智慧》《金圣叹传》《六大名著导读》等。

  编者的话:

  苏东坡,是我国宋代文学最高成就的代表;他的词作,也是我国古代诗词的一座高峰。他以渊博的知识、旷达的性情、超然的人生态度为其诗词创作注入优美的意境和深远的内涵,让“小词”不再“小”,让“小情”更动人。南开大学陈洪教授从苏东坡的一首小词《定风波》入手,讲述苏东坡的大境界。此次讲座是陈洪教授近期在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大师讲堂”上所作的演讲。“大师讲坛”系列讲座是国家古籍保护中心学习贯彻党的十九大精神,推进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举措。现将文稿整理发表,以飨读者。

  略说生平和词作背景

  苏轼,字子瞻,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他晚年写了一篇小文,叫《自题金山画像》,可算是自我人生总结。苏东坡在62岁高龄被流放到海南儋州。三年后遇大赦从儋州回到江南,路过金山寺,看到李龙眠为自己画的像,便在上面题写了一段话来总结一生。这个总结非常独特:“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这三个州是他三次流放地。他说我这一辈子,要说功业成就,这三个地方是最好的见证。这话味道很复杂,里面有发牢骚的意味,但又不是简单的发牢骚,他之所以被流放,是和他的人格、他的操守密切相关的,所以,既有发牢骚的一面,也有自我欣赏、张扬不屈的一面。

  如果平实地来看,苏东坡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可以说,他既是一个天才的文学家、艺术家,又是清醒的政治家,还是既勤政又干练的治国能臣。举几个例子看:苏东坡在徐州做太守的时候,正碰上大洪水,“彭门城下,水二丈八尺”。他“庐于城上,过家不入”,住在城楼上领导抗洪。自己说:“吾在是,水决不能败城!”果然人在堤在,保住了徐州。后来他主政杭州,看到西湖淤塞,环境很差,就规划另开了一个外西湖,挑出的淤泥筑了一条长堤,就是今天的“苏堤”。功成之后,他高兴地吟唱:“我来钱塘拓湖绿,大堤士女争昌丰。”写出了工程给民众带来的利益与欢乐。即使被流放到儋州,瘴疠之地,九死一生,他仍然写诗道:“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本来是流放到海南,他现在反过来说,“其实很可能我本是海南人,当初偶然地跑到了四川”。这是何等旷达的心态啊!他还写道:“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把恶劣的环境当作奇特的人生经历,从而来体验,来享受。在儋州,他不仅潇洒面对厄运,还为儋州民众带去了文化、教育、技术各方面的知识,至今还被海南人民怀念。

  就是这样一个人,写下了今天要讲的这首词。

  现在回到主题:让我们以诗歌为津梁,走近东坡高傲而亲切的灵魂。

  以哪一首诗歌为津梁呢?就是这首小词———《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首词写于黄州。它是在一个什么样的背景下写的呢?换言之,东坡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贬谪到的黄州?在黄州他又是过着一种怎样的生活呢?事情的起因是所谓“乌台诗案”。乌台就是御史台。当时正值王安石变法,王安石是一个个人意志非常强的人,他有两句诗:“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这句话其实可以两面看:一面可以说站得高,云都挡不住我的眼,所以我可以洞观世界,了解真相;反过来说,站得高,云彩不正好挡住俯瞰的视线吗?范文澜的《中国通史》讲手握大权的人,最怕“予智予雄”,也就是“(自以为)我是最聪明的、最有能力的”。这种心态很害人。王安石就有这方面的毛病,所以他有些时候把事情处理得很绝对,不容许别人跟他讨论。苏东坡作为一个地方官,有不同意见,王安石又不容许讨论,所以免不了会发发牢骚。当时苏东坡要调往湖州去做太守,之前他到朋友家去串门,朋友家门口有两棵桧树,他就写了一首小诗,中间有两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蛰龙就是潜龙。冬眠的龙就叫潜龙,也叫蛰龙。苏东坡的意思是说:“这棵树如此高大,一定是根深才能叶茂,可以想象树根能够直扎到九泉;树干那么直,这个根一定也是又直又深。可是我们看不见,那么谁能看见呢?地下的那个潜龙,入蛰的、在地下睡觉的龙,它是知道这个树根的正直状况的。”这里也有牢骚。但却被他的反对者抓住了把柄,说皇帝是飞龙在天,潜龙是未来的可能的皇帝。而东坡在任职湖州的谢表中讲:“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也被反对者指责为“妄自尊大,指斥乘舆”。罪名很大,以致苏东坡入狱之后好长时间处在生死之间。

  就是在这样危险的情况下,幸亏高太后对神宗说,苏大胡子发牢骚是真的,说他有不臣之心,是有点牵强了,你要杀了他,不得人心。王安石也为他求情,上书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于是,苏东坡被贬到了黄州。

  到黄州之后,东坡几乎没有生活来源。当地的官员同情他,在城东的山坡上给了他20亩荒地,开荒种地来过活。这就是“东坡”的来历。关于他在那儿的穷困窘况有很多记载,其中不乏有趣的轶事,表现出他在困顿中的达观、乐观。

  这样的生活他过了五年。五年间,头上始终悬着达摩克利斯剑———因为他是戴罪之身,而生活又是如此窘迫!但是,他就在这种情况下,写出了“大江东去”,写出了《前赤壁赋》,这是什么样的精神状态!

  《定风波》的三重境界

  了解了大背景,我们再来看这首小词。

  这首小词看似很简单,但它却有三重境界。一部好的作品,尤其是诗歌,往往不是单摆浮搁的一层,往往是可以做浅的了解,也可以做深的理解。

  先看第一重境界。小词有很短的序:“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依此来看,小词似乎很简单,就是一个带有写实性的雨中行的过程和情景。上阕到下阕:风生雨来,信步雨中,雨停日出,回首来路。但是这个看似写实的过程和情景,读起来却很有味道,因为里面有诗人富有个性的行为和风度。

  “莫听穿林打叶声”———一阵骤雨来了,但我不去理会它。“何妨吟啸且徐行”——它并不能妨碍我一边吟啸一边慢慢地前行。这便跟一般人不一样,他不是疾走寻地避雨,而是依然故我,从容地边吟啸边散步。“竹杖芒鞋轻胜马”———生理上的轻快,反映了心理上的放松。那么这里面最有表现力的、最传神、最形象的词,就是“吟啸”!

  “吟啸”在古代文化传统里,尤其在士大夫的文化传统里有特殊的意味。古代文献中可以找到很多关于“吟啸”的有名的典故。这些典故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与“何妨吟啸且徐行”构成了一种“互文”的关系。“互文”是近三四十年以来世界范围内文学批评、文化批评一种流行的理论、方法。它的核心是从文本之间的血脉关联中阐释其内涵。我们现在就用“互文”的方法来看看“吟啸”的内涵。

  举南朝宋《世说新语》中的几个例子:

  晋文王功徳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惟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王子猷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阮籍是古人中擅啸者最有名的一个。据说他的啸声可以“闻数百步”。晋文王司马昭势焰熏天,有他在场,紧张肃穆,谁都不敢喘口大气。只有阮籍“箕踞”———两条腿劈着,像个簸箕一样,十分随便。然后“啸歌”、“酣放自若”!啸歌,吟啸的另一种讲法。阮籍就用这种特殊的方式表达抗争的自我意志。

  再来看王子猷的故事。王子猷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徽之。他找别人借了个空房子,一去就种竹子。别人说“你就住几天,费这么大事种竹子干吗呀?”他不予回答,而是“啸咏良久”,然后指着竹子说:“何可一日无此君?”这是一则很有名的故事。这种旁若无人、傲然自得的状态,就是所谓的“魏晋风度”。

  另一个例子也很著名——“谢太傅盘桓东山”。谢太傅是东晋的宰相谢安,当初他隐居东山时,跟一些朋友做条船,出海旅游。开出去不多会儿,风起浪涌,别人都吓坏了,七嘴八舌说“不得了了赶快回去吧”。“太傅神情方王”,王就是旺,精神头儿正好,“吟啸不言”。大家一看他那么镇静,也就平静下来。这时谢安慢慢说道:“将无归?”也就是说,“既然如此,要不咱就回去吧”。这事儿传开了,舆论普遍有了共识———“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这里的“吟啸”表现一种镇定自若的从容气度。

  联系这些跟“吟啸”有关系的文本,我们看到,在历史的长河中,啸、吟啸、啸歌,是一种主体张扬的人生姿态,表现出自己对人生品格的自我欣赏,又是在社会斗争和压力之下的傲然自得,在横逆面前的镇静从容。总而言之,它是表现强烈主体精神的一种“符号性”行为。“何妨吟啸且徐行”,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的描写,用“何妨吟啸”,就在动作之外有了精神气质性的意味。当然,这不是说东坡刻意使用,而是他的文化修养使其自然而然选择了“吟啸”。这是一种写实,同时在不自觉之间就因其“互文”的可能性带来了丰厚的文化意味。

  这是小词的第一重境界———笑傲风雨,乐对人生。

  第二重境界是“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一蓑烟雨任平生”,一说到“平生”,就由眼前的这个实录实情,伸展开来、穿越了时空。“烟雨任平生”,就是说“我一生的境遇,我一生的姿态,都是如此”。这样一来,“烟雨”就有一个深层的比喻义,它就不只是自然界的风雨,更是人生的风雨历程。

  “一蓑烟雨任平生”这一句,写得非常好,是一个警句,也可以说是一个妙句。妙在哪里呢?首先是画面感。“一蓑”和“烟雨”,两个意象构成了富有张力的画面。中国古代诗词有一个特点,就是把一些名词性意象直接连接到一起,中间没有动词或介词,从而构成意味丰厚的境界。如大家熟知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所谓“一蓑”,就是一个披着蓑衣的人;“烟雨”,则是弥散于天地的雨雾。前者是微小的,但又是具体的、生动的、勾勒出很清楚的形象;后者则是朦胧的、模糊的背景。于是,二者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张力。一个很大的、很模糊的、晦暗而带有压迫感的“烟雨”,和一个很清晰的、微小的,却是被聚焦的人,共同构成这个画面。这样的矛盾的状态,便产生了艺术的张力,而强化这个张力的是一个“任”字。“任”,是一种态度,“任由他”。“一蓑烟雨任平生”,我平生都是在这样混沌的弥散的烟雨之中,吟啸徐行。

  更妙的是,“一蓑”的“蓑”字既具有写实性,更具有象征性。而这种象征性也是在互文的视野中呈现出来的。从字面上看,“蓑”字可以有两种讲法:一是“一个身披蓑衣的人”;二是“披上这一袭蓑衣(走入烟雨)”。这个角度稍微有点不一样。但是不管哪一个,“蓑”字在这里是修辞的指代,指代的是披蓑衣的那个人。现实生活中,披蓑衣的大多是渔夫和农民。但在文学作品中则不然,这样的例子很多。如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以“蓑”来指代人有什么味道呢?东坡另一首诗中写道:“江湖来梦寐,蓑笠负平生。”“蓑笠”与“江湖”相联,表现的是一种生活状态,即远离了庙堂散淡于草野的隐逸生活;更重要的是,还表现一种人生理想、价值取向,即摆脱名缰利锁之后的精神自由。所以“一蓑烟雨”,既是一般修辞意义上的一个指代,同时又携带了丰富的文化内涵。

  前面分析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体现了一种操守:即便身处恶劣的环境,我自坚定前行。这近乎于儒家的理想人格境界。而“一蓑烟雨任平生”,则有一种和社会普遍的功利性价值相悖的、自我疏离的倾向,这近于道家。“一蓑烟雨”而又“何妨吟啸”,表现出诗人强韧自信的意志和从容超脱的态度。

  这首小词,难解的是第三重。前两重即使不知道“互文”等方法,大致的意味也能体会出来。可是“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情况就不太一样。“也无风雨也无晴”,不是风雨天,也不是晴天,似乎与形式逻辑的排中律有些抵触——也不是好天也不是坏天,这种表达比较奇特。

  下阕写诗人经过了微风吹面、酒醒之后忽然产生的一个感觉,回首来路,“也无风雨也无晴。”类似这样的句法,如到先秦诸子里去找几乎是找不到的。但是,在佛典里却比比皆是。以《维摩诘所说经》为例来看:“非有烦恼,非离烦恼”说是大彻大悟的境界,没有烦恼,同时又“非离烦恼”。在佛教里常见的一种表述叫做“般若智慧,是非双遣”,这种略带几分神秘的“般若智慧”含有两重意思:一是所谓的“真如”,就是不二不执的终极存在状态。也就是说经验世界中的区别、差别都不要太当真,对于内在的感觉与外在的现象,也不要过于执着,不要把它看成终极性“真实”。二是“缘聚假有,缘散真空”,任何一种现象,都由因缘凑合而成;因缘凑合到一起就有了这个现象或事物。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条件一定会改变,特定的因缘没有了,这个现象或事物也就不存在了。在这个意义上,不要把一个现象的存在当成一种永恒的绝对真实。这就是所谓的佛教的“般若智慧”。这样的一种观念,就是要超越有限去追求无限,也就是哲学意义上的精神层面的自由。

  我们且来看一看苏子由对其兄长在黄州这段生活的评价,对我们理解这首词会很有帮助。子由说:

  公之文,得之于天……谪居于黄,杜门深居,驰骋翰墨,其文一变,如川之方至……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辩驳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

  意思是说东坡是个文学天才,他到了黄州之后,诗文创作上了一个大台阶,就好像春潮澎湃,妙思泉涌,写出了大批非常高妙的诗文。为什么到了黄州诗文创作更上一层楼呢?是因为他的精神世界更阔大、更深邃了,苏子由说了三层意思:一层,“读释氏书”,读了不少佛经,“深悟实相”。“实相”,就是世界的本质,世界的本来的面目。说东坡读了之后,对世界、对人生、对宇宙,有了一种领悟,一种更透彻的体认。另一层,“参之孔、老”,说东坡把佛、道、儒三家思想融会贯通了,达到了“辩驳无碍”的境界。“辩驳无碍”,也就是找到它们在更高层次相通的地方,实现了三家的并存相融而互补。第三层,“浩然不见其涯”,说东坡由于思想上通过三家会通有一个大的提升之后,诗文创作随之出现大的突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境界。

  苏东坡自己也曾在给其弟苏子由的诗中说:“君少与我师《皇》《坟》,旁资老聃、释迦文。”意思是你(指苏子由)和我小的时候,跟着父亲学的都是儒家的经典,后来我又以道家和佛家的思想相参证。正是在黄州时,东坡的知识结构有了很大的变化,思想认识和胸怀都与之前有相当大的不同,而他的学术思想也更为通达开放。北宋时期,以“三苏”为核心的蜀学与新学、洛学鼎足而三。蜀学派的特点是以儒学为核心,吸收借鉴佛理和道家,从而融通三教,形成了一种更开放的思想系统。

  这期间,有一位佛门人物是东坡特别钟情的。这位佛门人物对于中国的读书人、士大夫影响至为深远,因为他提供了一种新的生存的范式。这个人物就是佛典中的维摩诘。维摩诘是个居士,在《维摩诘所说经》中,维摩诘的形象是“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在欲而行禅”,我将其概括为:“菩萨、魔王皆法侣,须弥芥子任往来。游戏神通慈悲心,火中生莲大自在。”他既不同于庄周,又不同于屈原,可以说他有济世救民的情怀与境界,但不作殉道者;既要为外在的目标奋斗,又把主体的人生安顿得精彩丰富。这种独特的人生模式就受到了历代才智之士的欢迎。

  苏东坡一生从《维摩诘所说经》得益甚多,表现在方方面面:他主体高扬,出入无碍;他宠辱不惊,随处济世;他舒放自在,乐享生活。“舒放自在,乐享生活”是苏东坡的一个突出特点。他不是苦行僧,他乐享生活的轶事、传说特别多,林语堂的《苏东坡传》,这方面写得津津有味。

  现在我们回过头来看《定风波》这首小词。前面留了一个小悬念,说“小舟从此逝”、“归去”,“逝”向何方?“归”于何处?从作品表层看,小舟是“逝”向“江海”,东坡所“归”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境地。深一层讲,则是超越了俗世尘网,到达自由精神的归宿。苏子由评论东坡黄州的状况时用了“深悟实相”一语。“悟实相”就是“越虚妄”,这近乎于陶渊明的“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中所说的向往与追求。中间这个“悟”字其实也大有名堂。“觉悟”一词来源于佛教,“觉”者,觉醒;“悟”者,破迷破执。无论“觉”,还是“悟”,都需要有一个契机,所谓“当下大悟”。具体到这首小词,“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是觉悟后的境界,而到达这一境界的契机则隐含在前面两句。

  “料峭春风吹酒醒”、“山头斜照却相迎”,是实录,是写景,但也还有深度解读的可能性。佛教,特别是禅宗,讲“悟”很多,如“当头棒喝”。在禅修里,光照是一种契机。“山头斜照却相迎”、“料峭春风吹酒醒”,说山头云开,一道亮光映入眼帘,便有这个潜在的意味。当然,这层意味在若有若无之间。不过,“斜照却相迎”与“回首向来”是前后承接的关系,因此“若有”的意味还是更大一些的。“回首向来萧瑟处”,回顾走过的路——既有今天风雨中走过的道路,也有“一蓑烟雨任平生”,即大半生的人生历程。“也无风雨也无晴”,了悟之后再看,风雨也好,晴好也罢,都是过眼即逝的现象,不必牵挂在心上。于是,“何妨吟啸且徐行”的强韧、“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落与“也无风雨也无晴”的透彻就实现了圆融。

  《定风波》这首小词,既有诗情又有画意,既有儒的担当、道的潇洒,又有佛的透彻。东坡并非刻意“装”进这么多丰富复杂的内涵,而是他的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适逢其机的自然流露。

  苏东坡深邃的精神世界,往往以很平易的形式表现出来。比如“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表面看,他的诗十分通俗易懂,但内里的思想境界是丰富而高明与“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况味很相似。之所以我们能够欣赏西湖各种景色,是因为我们的主体阔大、包容、超脱、丰富,有如此胸襟方有潇洒自然的诗境,而透过自然潇洒的诗境我们看到的是作者高妙而笃实、超脱又执着的文化人格。这是苏东坡在中国古代士人中显得卓然不群的一个最根本的原因。 

编辑:赖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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