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好的诗歌作品,无不遵循这样一条规律:即使用新的语言、新的韵律、新的思想去讴歌新的时代,而又绝对不放弃旧的传统、旧的规矩、旧的传承。如何让旧体诗焕发新的风采,正是我们需要关注的话题。
前不久传闻已久的迦陵学舍正式启用,著名学者和诗人叶嘉莹先生终于定居南开大学。这是一条很令旧体诗歌爱好者欣慰的消息,叶先生的到来,使人觉得不仅天津已成为旧体诗歌的重镇,就是连写诗也增加了底气。今年夏天,我曾亲聆过先生一场《从漂泊到归来》的讲座,当时的盛况,现在仍记忆犹新。叶先生以九十高龄站立讲台之前,当快十一点多时,才将她诗史般的人生讲了一半,在主持人已经宣布授课结束的情况下,先生只是稍事休息,又讲至下午一时才结束,令全体观者无不动容。可以说,叶先生已经成为旧体诗歌的一个符号,她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当今旧诗的发展,成为独辟蹊径然而又风光别样的现象。
近来写旧诗的人确实多起来,似乎又形成一个并不算小的热潮。新近谭汝为先生在图书馆作《古典诗歌的意境和鉴赏》演讲,当日正是十一长假之后的那个周六,并不休息,又是凉风吹起,但是报告厅里却依然听者云集,我还得谭公提携,有幸登台稍作点评,见来者之众,亦是感慨良多。
旧体诗歌的悄然复苏是潜在的,虽然在近代以来它出现了断层,但这种传统写作方式却没有灭绝,只是从一条大江变成了涓涓细流,依然顽强存在。我觉得这是不需要证明的,难道非得出现赛诗会,才能说是诗歌的热潮吗?那其实只能是倒退。也许只有将来站在历史的高度回溯,才可以发现兴许这真是一次诗歌的复兴呢。自新文化运动以来,似乎所有旧东西都是不好的,所以旧诗自然被归到一隅,人们对于它也进行过多次本来不该争论的争论。
当然,我们现在所说的旧体诗,其实是古代诗歌当中的近体诗,它从唐代以来,形成了很严格的格律,后代一脉相承,但是当它的发展受到阻碍之后,那些作诗的规矩逐渐被人忽略,懂诗并身体力行的人虽然一直还有,但是数量锐减。那么,目前大多号称写作旧体诗的人,可能只是凭着热爱,却尚未得要领,所以从这一点来说,这种旧体诗歌的新热,在某种程度上与其说是新热,那么也可以说是虚热。我们如今讨论旧体诗的存亡,其所面对的旧体诗歌环境又已远远不如那个年代,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很多旧体诗歌爱好者,勇气可嘉,但仅从一个外行的角度,信口诌来,不讲平仄,不讲对仗,甚至不讲押韵,只是每行字数相等而已,这样的诗别说承载道义情感,就连最基本的美学修养还不具备。有些人亦有知觉,便又美其名曰打油诗,实际上连打油诗也算不上,因为打油诗还有那奇妙的构思,而这充其量只是个顺口溜。老实说,这样作诗仅仅是自娱自乐的游戏,而且这种游戏是有害的,它破坏了诗歌的基本规律。
当然也有相反情况,就是懂得一些作旧诗的规律,但是却又过于拘泥于技术层面,动不动就平水韵就入声字的穷计较,但是作出诗来味同嚼蜡,毫无诗意可言,毫无境界可言。就连启功这样的大学问家和大诗人,也主张打破清规戒律,不要一味地抱残守缺,如果一般的初学者泥古不化,那只能是令人沮丧的事。
那么如果说到境界或者说是意境,也存在着过分追求的倾向,须知这并非刻意营造,而是与生俱来的气质,也是不断揣摩研习的结果,却一定不是粘贴上去的标签。更有甚者以为抒情的才是美的,所以句句言情,用情过滥,奶油放得多了,再好吃的蛋糕也会觉得腻人。这样作诗,是既不懂得鉴赏,也没有一个诗歌史的概念,诗歌界早就革了好几回命,但是他们不了解,把那些前人已经扔掉的糟粕又学回来,走了回头路。可以试想,若是把那六朝的靡艳之风学得淋漓尽致,然而文字上又不能过关,不是真情实感的抒发,也没有任何承当,诗作出来又是何等滋味呢。
今人作旧诗,本来就不容易,仅凭热爱不够,没有热爱不行,而最为重要的是作者首先要有一些旧体诗歌的知识,并有一些文史常识,要知道一些可以入诗的熟典的来源,这样便可以读得懂又约略可以作得出。我们现在的一些生活方式和古人已经不同,比如说,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难理解“家书抵万金”的苦难意境,所以对于诗意的解读可能难免就会有隔阂。不用说现今的语汇与古诗不同,就是社会生活也大有改变,像“更漏”“朱阁”“轩窗”“霓裳”,如此,等等,这些并非古人所创的艳词,而的确就是生活的存在,现今既然没有,就也没有必要完全去临摹这种情境。
那么,既然说到旧体诗歌的新热,在这里究竟有没有好诗呢?自然也是有的。而凡是这些好诗,在我看来,无不遵循这样一个规律,即使用新的语言、新的韵律、新的思想去讴歌新的时代,而又绝对没有放弃旧的传统、旧的规矩、旧的传承。这里要说明的一点是,我这样的说法并不符合迦陵先生的诗学主张,但我是从旧体诗歌普及的角度来看的。
编辑:聂际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