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疯”是天津百姓十分喜欢的一种性格类型。一般而言,人若不来一切如故安之若素,人若一来不知所以心潮澎湃。而所谓“人来”,不只是有串门子的客人到,或是集体约会喝茶吃饭,就是走在马路上邂逅熟人——无论是电线杆子旁,还是大树阴凉下——您听吧,话匣子就算打开了,既有“仨蛤蟆五只眼”的奇闻,也有“瘸驴配破磨”的旧事;反正嘴不能闲着,就为叨咕叨咕一解心结儿图个痛快,甚至只要嘴唇动弹话不停歇,时刻嘟囔着,便如愿以偿足以安顿心胸了。
是的,总是钟摆一样平淡的生活,同样的上班下班,同样的菠菜豆腐,这日子是何苦来哉呢。说道说道,心里好受。虽然明知人家是碍着面子,但是不必管他,即便不耐烦走了,就只剩下那棵树,我也得跟它嘟囔痛快了;何况他没走又碰上现在的街坊了。于是,三人成群,你来我往,话赶话、话碰话、话激话,“人来疯”的劲头就更大了。
女人的“疯劲儿”不是诉苦就是叙旧,要么是邻居新闻,“疯”到什么程度?连背着公婆丈夫儿女的私密都敢咬耳朵、模拟细节、咯咯而乐,“疯”不只是宣泄,同时也是享受,在共识共鸣中沟通心灵获得温存和友情。虽然有许多话是夸大失真了,但是管它呢,心里好受就行。而男性的“人来疯”,则总要伴随着刮骨搜肠的酒、推杯换盏的情、你敢我更敢的胆、一醉方休的放肆而使性子、耍活宝、逗闷子——以往的过节儿算了、地位的高下拉倒、斥责着古人“无度不丈夫”怎么如今变成了“无毒不丈夫”了呢,真是羞煞先贤也糟改咱哥们了!
“人来疯”可否理解为一种“裸情”行为?人们或许只有在“疯境”才能采取类似阿Q“精神胜利”的方式,在言此意彼、言表意里、说东道西、半疯半傻的掩饰下,超越贫富尊卑贵贱的界限,在任性任情相对真实的语境里,宣示自我表现本真。那些无法躲避的现实条件、关系、界限,诸如对生活的不满、对处境的不安、对疲于奔命的埋怨、对单调生活的厌倦等等,都因为潜意识(或前意识)的浮动而在“食色,性也”的涌动下宣泄出来。就像有许多文人雅士用诗词歌赋或日记杂文等形式抒发情感又不违背公德扰乱社会一样,“人来疯”确乎是平常百姓寻找或复归自我的一种方式——哪怕只是刹那顷刻间的工夫。
“人来疯”者人来才疯,“人去楼空”也。犯疯的背后伴随着心情的不顺、思想的空虚、现状的无奈,宣泄之后才能回归自我,“车归车,路归路”面对生活。但是,“人来疯”在宣泄的过程中或许也从伙伴那里发现,别人的平静或来自勤奋读书、善于思索,或因为广交朋友、博采见闻,或由于德、才、学、识的不断提高;于是,也许由“犯疯”而渐渐理性成熟起来。
编辑:聂际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