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焰
春风又起,掠过南开园。迦陵学舍的庭院内外,六种花木次第舒展,以各自的姿态绘就一卷诗意的长轴。这里的花,每一瓣似乎都浸润着叶嘉莹先生的诗心与风骨;先生虽已离开,却将诗魂留在了这里。
紫玉兰·海棠
学舍西侧外墙的紫玉兰,总在料峭春寒中率先绽放。这株花树,是由叶先生早年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培养的第一位博士生Jerry D.Schmidt赠送,他的中文名字“施吉瑞”由叶先生所取。为了表达加拿大弟子们的感恩与思念之情,2016年7月28日施吉瑞作为代表来到中国,与叶先生一起种下了这株紫玉兰。旁边的石碑题记上书:
杏坛植嘉树,花开似芙蓉。
化雨春常在,诗心一脉通。
紫玉兰独自擎着满树冷艳,恰如叶先生孑然一身在异国他乡用英文讲《楚辞》,将中国诗词的魂魄译作异邦人能懂的叹息。紫玉兰的孤高,恰似她“独陪明月看荷花”的坚守,纵使长夜寂寂,亦不改清辉。
学舍内院的西府海棠,是北京恭王府赠予的“故人”。这两株海棠根系盘结,枝干虬曲,仿佛携着旧都的烟雨与书卷气而来。
每年四月初,胭脂色的花瓣缀满枝头。花影婆娑间,恍然能窥见叶先生在辅仁大学读书的光景——那时的恭王府花园里,海棠极茂,师长顾随、周汝昌常在花下吟诗作赋,将诗心与家国情怀糅进每一瓣花露。而今,这海棠在迦陵学舍的庭院中重焕生机,每逢花期,师生们效仿古人举办“海棠雅集”,以诗酬花,以词寄情。
凝望处,那猩红万点,那朱唇翠袖,都映现出叶先生在《鹧鸪天》词中所咏“心头一焰凭谁识,的历长明永夜时”的传灯炽热。
牡丹·荷花
月亮门旁的牡丹来自山东菏泽,花开时雍容华贵,却无半分俗艳。叶先生晚年素衣简居,粗茶淡饭,却将毕生积蓄捐献,其风骨恰如牡丹——不倚香车宝马,只以本心示人。
牡丹与海棠共处一院,勾勒出“玉棠富贵”的古典意境,亦暗合先生“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的志节。
夏日的马蹄湖畔,荷香漫入迦陵学舍。叶先生乳名“荷”,一生与莲结缘。“为有荷花唤我来”,她与南开大学的情缘亦因荷缔结,并写下“千春犹待发华滋”的绝句,将诗教的期许藏于莲蓬。
2017年,保定古莲花池的莲根移植至学舍。这池莲,是漂泊者归乡的锚点,亦是文化传承的隐喻。
盛夏雨后,莲叶托着水珠,如青瓷盏盛满月光;莲茎亭亭,恰似先生讲课时挺直的脊梁。莲蓬低垂时,令人想起她晚年捐尽积蓄的决然——三千余万化作迦陵基金,只为“让莲子生根”。
玉簪花·梅花
学舍天井里的玉簪花,是夏末的清凉注脚。它与一面玻璃墙之隔的迦陵学堂相对,曾注视过叶先生授课的模样——年近百岁仍坚持站立数小时讲诗,汗水浸透衣衫,声音却清越如金石。
玉簪的素雅,宛若师者“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纯粹。它幽微的香气,正如叶先生将诗词化作细雨,无声浸润着万千学子。
冬日,学舍天井里的腊梅,以“凌寒独自开”的孤傲悄然绽放,与叶先生“弱德之美”的精神品格交相辉映,映照着先生“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的人生哲学。它们枝干遒劲如铁,花瓣凝脂如玉,恰似叶先生一生历经坎坷却始终坚守的文人风骨。
梅花是苦寒中的觉醒者,正如她将丧女之痛化作“莲实有心”的执念,将乱世飘零转为“扶摇九万风”的豁达。即便“零落成泥碾作尘”,更以“香如故”的坚守,化作中华诗教传承的永恒隐喻,为后辈学人点燃不灭的传薪灯火。
迦陵学舍的四时花信,是草木的轮回,亦是精神的年轮。玉兰孤往,海棠怀旧,牡丹明志,荷花传道,玉簪守真,梅花砺魂——六种花木,六重境界,共同织就一座穿越时空的诗学园林。
叶先生曾说:“我的莲花总会凋落,但莲子会留下。”在这里,每一朵花都是未竟的诗行,等待后人以心火续写,以风骨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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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韦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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