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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馆报:古典小说艺术的琢玉者——从《古代白话小说形态发展史论》看鲁德才教授的艺术功力
来源: 图书馆报2024年11月29日08版发稿时间:2024-12-12 17:43

 

作者:周婴戈

  文学,人类前行的路灯,她陪伴着、照亮着人类的发展。或可说没有《荷马史诗》和古希腊戏剧就没有推动欧洲发展的动力。《圣经》、《一千零一夜》、《菩萨喻鬘》中的很多故事那就是文学。文学的光也反映了一个地区的光明程度,古代人们要抱团生存就有了“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中国文学对世界文学的突出贡献是诗歌,《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元曲等等。小说,则是欧·亨利的巧妙,雨果的浪漫,巴尔扎克的博实,契诃夫的辛辣,托尔斯泰的深邃,海明威的坚毅为世界所津津乐道。中国古典小说有很多美,只要去挖掘那也有玉般的晶莹;玉要“琢”,琢出美玉能让全世界来认识中国古典小说之精美,当然翻译成外文也要十分精当,琢玉是第一步。

  南开大学文学院鲁德才教授是长期研究古典小说艺术表现手法和艺术形态的不多学者之一,他1932年生人,一生执教南开园,出版了此类专著十几册(套)。鲁德才的研究成果对认识古典小说艺术形态和古典小说的美是一座灯塔,对指导当今小说创作也是路标。当今读书的人,真正读懂古诗词、喜欢诗词的人少了,读小说是热门的文学体裁。鲁德才是一位对古典小说表现艺术之美的寻玉和琢玉的学者。

  鲁德才有一种琢玉技艺是从小说的本质、小说细节、细末出发,去琢出玉之光。1982年上半学期,是中文系七八级学生最后学期,写论文、寻工作者皆有,鲁德才在南开大学主楼101阶梯大教室开设《古典小说艺术形态研究》选修课,讲小说艺术一语中的,一言见玉,大教室人满为患。对《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节,鲁德才提炼出小说中用两处“六字”把小说人物所处的场景、人物心理活动以及人物性格发展变化刻画得淋漓尽致。前六字是林冲在大雪之夜要看守草料场,此时小说描述的是“那雪正下得紧”,预示大雪会压倒林冲睡觉的草屋,林冲自言:“天晴了找人来整修这草屋”,林冲把看守草料场当成个任务。这六字‘那雪正下得紧’,林冲不知道自己将有大祸降临,林冲为驱寒去买酒取暖。买酒回来大雪压倒草屋,林冲无奈投了山神庙来暂避,恰躲过了奸人的暗害。林冲用大石头顶住庙门,一会儿草料场火光冲天,林冲还要开门去救火,又一再表现林冲要忍让尽职。要去开门忽听到门外三个坏人放火烧草料场要治他于死地的真相,转折就在一瞬间,这也是细末,是古典小说和戏剧常用的技法。林冲怒杀三人,“将三个人头发结做一处,提入庙里来,都摆在山神面前供桌上”,是英雄祭山神,也是祭自己的昨天。小说笔法就是从忍让到反抗凭一个细节的碰触,鲁德才讲得很细,接着是林冲“絮被与葫芦都丢了不要,提了枪,便出庙门投东去”,英雄就是独立天地者,荡然一身,古典小说几个字就把英雄形象烘托得十分完整。重点在,这时候小说出现的是“那雪越下的猛”。从那雪“正下得紧”到那雪“越下的猛”,“雪”的变化非常突显,古典小说就变化了两字,可这两个字改变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林冲从一忍再忍的八十万禁军教头“有编制的军官”变成了“把尖刀向陆谦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的反抗英雄汉,鲁德才特意细讲了小说在此处只写到“那雪越下的猛”。一个“猛”字含义非常丰富,恰描绘了反抗英雄出世的猛醒和勇猛,这“猛”字就是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字,有十足的亲临感和动感。也就是王国维说的“一切景语皆情语”,前后“六个字”都是在写景,中国古典小说的写景,不似外国小说写景的那样大段描写,中国古典小说的“景”更显精致。契诃夫的《草原》写到“叶果鲁希卡想起来每逢樱桃树开花,那些白斑点就同樱桃花混在一起,化成一片白色的海洋。等到樱桃熟透,白墓碑和白十字架上就点缀了许多紫红的小点,象血一样。”这是小说人物的亲人活着时的景。亲人去世了,景则是“现在呢,她(祖母)睡了,睡了。墓园后面有一个造砖厂在冒烟。从那些用茅草铺盖的、仿佛紧贴在地面上的长房顶下面,一大股一大股浓重的黑烟冒出来,懒洋洋地升上去。造砖厂和墓园上面的天空一片阴暗,一股股烟子投下的大阴影爬过田野和道路。有些人和马在那些房顶旁边的烟雾里走动,周身扑满红灰”。同一处“景”,亲人在世与亲人去世,是用樱桃熟透时白墓碑的景与墓园后面造砖厂的黒烟在作对比描写,也是“景语皆情语”,但是铺叙繁琐,重点反而不突出;与古典小说的六字仅仅变化“两字”的对比描写截然不同。鲁德才就擅于捕捉古典小说艺术的细末,提炼出来又进行打磨,像雕刻红木屏风一样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一段文字转化为栩栩如生可触摸的雕刻图画,使中国古典小说的“玉”十分晶莹。

  古典小说用两处六字只变了其中两字,把小说人物所处的环境、人物心理活动、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刻画得出神入化,鲁德才的雕镂用的是中国画的“写意”方法,简洁很注重烘托形象。这也就是鲁德才“琢玉”过程,把玉琢得雪亮。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魅力大大超过海明威,中国古小说人物的英雄气概、硬汉形象卓然而出。鲁德才是用木雕的刻刀把古典小说的美挖掘出来、雕镂出来,使古典小说的美呈现出立体感、可触性。

  再看,楼上推窗的潘金莲失手打中西门庆一竹竿,潘金莲的出场完全是“舞台戏剧化”的,中国古典小说与戏曲的艺术手法是互相交叉的;楼上推窗现美人。这情景被隔壁王婆看见说:“打得正好!”这王婆的话就有嚼头,人物鲜活;金圣叹、李卓吾们的批注是“积世虐婆语,使读者肉飞眉舞”。接着小说写到:西门庆“那一双眼,却只在这妇人身上,临动身,也回了七八遍头,踏着八字脚去了”。后来西门庆总在潘金莲屋前转,王婆说:你要勾引这小娘子须“潘、驴、邓、小、闲”五个字一个也不能少,西门庆答:“我全都有些。”对“潘、驴、邓、小、闲”五个字金圣叹、李卓吾们的批注是“千古奇问”。但是,鲁德才却特别注意到《水浒传》写了西门庆是“踏着八字脚去了”,那“外八字脚”走路是男人最丑的样子,与潘安的美貌、风度正正相反!金圣叹、李卓吾都没注意的细节,鲁德才偏偏提炼出来,那是鲁德才平日观察人的面貌、动作的生活积累。外八字脚走路是男人很丑的模样,古典小说作者是有意在此对西门庆“身材魁伟”和讲究的衣着做一笔丑化和贬斥。西门庆的“外八字脚”走路可不是闲来之笔,是古典小说家的有意为之,这一笔十分精妙是“踏着八字脚去了”;“去了”的汉子是踏八字脚,正面看西门庆像个人儿,从背面看西门庆才是“三寸丁谷树皮”的丑家伙呢,他的“踏着八字脚”可见证。鲁德才对古典小说的“琢玉”就是来自他对社会生活的细微观察与积淀。古典小说的“玉”,不在于“回了七八遍头”这个表现西门庆的心理活动的明显之句,而且回了七八遍头频率很繁多,读者大多会注意到。而捕捉到“踏着八字脚去了”对这个很容易被历代点评家和读者都忽略的细末,这可是古典小说高妙的点睛之笔,也要有对古典小说琢玉的真功夫,鲁德才做到了。美学理论有一句话“美,也必须有人懂这美。”鲁德才就是懂古典小说艺术之美的人。

  古典小说写“母大虫顾大嫂”的勇猛是“贴肉藏了尖刀”先独去牢里送饭,金圣叹、李卓吾们的批注是“去牢里送饭先独去”以表现母大虫的果敢。鲁德才却能把母大虫“贴肉藏了尖刀”挖掘出来,女人“贴肉藏刀”那话就多了,贴哪里的肉,怎么贴的肉。顾大嫂去牢里送饭,牢卒是要搜身检查的,也要细细搜送饭的竹篮。顾大嫂明知牢卒要搜身,顾大嫂把尖刀贴肉,那肯定是牢卒不好细搜的“肉处”,也就是作为女人的顾大嫂胸前和腹下私处的“肉”。古典小说作者的这“贴肉”连金圣叹、李卓吾们都忽视了,而鲁德才偏偏重视,这就把古典小说的“玉”寻出来,又琢亮了。

  “贴肉藏了尖刀”大有讲究,尖刀贴肉要贴得十分熨靠,“贴”不好就割了顾大嫂自己的肉,顾大嫂就偏偏贴得好,这才见“母大虫”的真面目。那母大虫“生来不会拈针线,弄棒持枪当女工”,没有“生来就弄棒持枪当女工”那就没有贴肉藏了尖刀去牢里送饭的本事。这古典小说的精妙,经鲁德才先生细细分析就彰显了中国古典小说的艺术表现手法十分有生命力度,这一点儿上是比肩于外国一流小说艺术细节的。鲁德才特意举例托翁写的小说人物“安娜”,美女安娜出席盛大舞会,特意穿一袭黒色的低领、短袖的长裙,黒色低领和短袖反衬出安娜皮肤异常的白皙,安娜在舞会上大放异彩。这就是小说家用艺术美的力量来表现小说人物的美;托翁小说如此写,中国古典小说的描写是完全与之比肩的。

  《红楼梦》抄检大观园是个表现众多人物面貌的一场戏,“抄检”兴师动众,先抄了宝玉、黛玉住处。抄检大观园是抄检各院丫鬟们的私物,第一个是抄宝玉住处,袭人“自己先出来打开了箱子并匣子,任其搜拣一番”,到晴雯的箱子,问:“是谁的,怎么不打开叫搜?”只见有病躺在小屋里的晴雯挽着头发闯进来,“嚯啷”一声,将箱子掀开,两手提着箱底子,往地下一倒。王善保家的也觉没趣儿,便紫涨了脸。而一向任性的贾宝玉此时就是个“假”货,没替晴雯说一句话,嘴上常挂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平日耍性子的“性子哥”宝玉此时就是个呆子,一个废物。当然这是小说家艺术上的安排,为后面的探春的“戏”做铺垫。

  鲁德才注意小说写到“早有人报与探春”,庶出的探春是“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并打了来抄检的王善保家的对探春动手动脚的女仆一大耳光。探春的“秉烛开门而待”是特意“命众丫鬟”来做的,探春已知是抄检丫鬟们的,她偏偏“命众丫鬟”秉烛,就是要为自己的丫鬟们“挡事”。前边抄检宝玉、黛玉的住处,抄得是天翻地覆,宝玉、黛玉都没站出来为自己房里的丫鬟们说一句话,宝玉、黛玉是任抄家队伍在打自己的脸。探春是偏偏要保护自己的丫鬟,她要站出来挡门。前两处的“主子”都不吱声,到了第三个院子,主人探春还是“庶出”的,王善保家的当然没把探春放在眼里,作者让读者也有这样的预判。众人来了,探春故问:“何事?”此处历代点评家都注意到了“故问”一词,但是这是很让任何人都注意到的“明处”,不必有火眼金睛。鲁德才的洞察秋毫就是把“命众丫鬟秉烛开门而待”十个字挑出来进行“琢玉”,抄检的人马还没有来,探春已经“挑灯看剑”了,这才是鲁德才的真知灼见。

  “贴肉藏刀”和“秉烛开门而待”等等这些最见人物性格的细末,都是鲁德才在细读中国古典小说时挖出的玉,使千百年来评点、研究古典小说的专家忽略的艺术之花由鲁德才先生雕镂出来、捧出来。正像“春风又绿江南岸”一个“绿”字活了一首诗。中国古典小说的美也在鲁德才手里“大白天下”。

  原文链接:http://www.cpin.com.cn/h-por-96-147_608_96.html?fromColId=147

  审核:韦承金

编辑:南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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