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晚，南开大学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一则讣告：南开大学讲席教授、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国际著名教育家、诗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泰斗叶嘉莹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2024年11月24日15时23分在天津逝世，享年100岁。
2017年6月24日，叶嘉莹先生93岁生日。
消息传来，一时缅怀者无数。叶嘉莹先生以其独特的人格魅力和家国情怀为世人敬仰，数十年来，她始终坚持弘扬中华诗词教育传统，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传承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25日上午，叶嘉莹生前最后定居之地天津下起了雨，仿佛也在为中国教育界、学术界和国际文化交流领域的巨大损失而悲伤。
人生百年，终有一别。记住就是最好的送别，在这个和叶先生告别的日子里，我们再次走近这位一生深耕诗词研究的“诗词的女儿”，感受她的诗词人生与诗教情怀。
生命的尾声始终关心学生和诗词的传承
11月24日晚，得知叶嘉莹先生逝世的消息后，南开大学师生陆续自发来到叶嘉莹生前居所迦陵学舍门外送花、鞠躬。“叶先生千古”“我们会永远铭记您”“文学不死 诗意不灭”等文字写在纸片上，展示了南开师生对叶嘉莹的深深敬重与缅怀。
说起前来送花的举动，学生们这样深情讲述——
“虽然叶嘉莹先生去世了，但是她的诗词会永远留在我们每个人心中。”
“她在我眼中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她一辈子只做一件事情，为中国古典诗词的传续献出了自己的心血，我很崇敬她。”
“送这束花不光是为了送别叶嘉莹先生，更是一种民族认同感。叶嘉莹先生代表的是中华的古诗词，这是我们中华文化源远流长的一部分，是我们的文化基因。”
……
2016年12月15日，南开大学举行第二十届叶氏驼庵奖学金颁奖仪式，叶嘉莹先生为获奖学生颁奖，和学生们分享对古典文学的感悟。
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副所长、叶嘉莹先生嫡传弟子张静一直处于悲伤的情绪中，采访中，她努力收拾好情绪后介绍，叶嘉莹一年半前被发现患有癌症，但是可以欣慰地告诉每一位关心叶先生的朋友，她最后走的时候是平静的，没有疼痛的。
同事和朋友们之前每次去医院探望，叶嘉莹问得最多的是，“身边又有什么好学生？”“学生们又写出什么好诗了吗？”生命的尾声，她心中始终关心的是学生的学业和诗词如何传承的问题。
一生漂泊的“诗词的女儿”
回顾叶嘉莹的一生，漂泊是关键词。
1924年，叶嘉莹出生于北京的一个书香门第。童年时，父母便通过背诵诗词的方式教她识字。1941年，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攻读古典文学专业，跟随著名作家、理论批评家顾随先生学习“唐宋诗”，并深受顾先生赏识。
1941年高中毕业前的叶嘉莹（左）。1945年大学毕业获学士学位的叶嘉莹（右）。
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叶嘉莹便离开了故乡，从此开始了半生的漂泊。从北京到南京，从台北到波士顿，从密歇根到温哥华，所到之处都留下了她教授中国古典诗词的印迹。
1970年加拿大与中国建交后，叶嘉莹便申请回国探亲，1974年获得批准。当时她已在温哥华定居，并被聘为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工作、生活条件优渥。但当她1977年再度回国探亲时，得知祖国向海外游子张开了怀抱，便立刻萌生了回国的念头。1978年，叶嘉莹写了一封给教育部的申请信，信中诉说了她想要回国教书的热切愿望。转年，她收到教育部的回信，批准了她回国教书的申请，并安排她到北京大学教书。于是，叶嘉莹在这一年春天回到了国内，先在北大教了一段时间，不久就应她的老师顾随先生的好友李霁野先生之邀转到了南开大学。
1956年叶嘉莹在台北教书。
叶嘉莹出生于荷花盛开的季节，也因此有个小名唤作“小荷”。南开大学吸引她的除了李霁野先生的邀约外，还有校园内马蹄湖的一片荷塘，以及由这片荷塘衍生出来的一种精神和风骨。
2013年，在南开大学举办首届荷花节之际，叶嘉莹专门写了一首小诗来感慨自己与马蹄湖的缘分。诗中写道：“结缘卅载在南开，为有荷花唤我来。修到马蹄湖畔住，托身从此永无乖。”叶嘉莹说，诗中的“永无乖”包含了三重意愿：其一是表示她将长久以此为家，不再远离；其二是暗喻她将以湖中荷花的君子之德自相惕厉，永无乖违；其三还有更深一层的意喻，那就是她对青年学子们的祝愿。“诗虽不佳，但那确实是我真诚的一片心意。”叶嘉莹谦逊地说。
上世纪70年代叶嘉莹在哈佛燕京图书馆。
“我一生一世都喜欢古典诗词。”叶嘉莹在很多场合都表达过她对中国古典诗词的热爱。对她而言，诗词早已成为生命的一部分。
一生唯一的主动选择是回到祖国教书
在近80年的教书生涯里，叶嘉莹为不计其数的人传道授业解惑。听过她讲课的学生无不从她的讲授中感受古典诗词之美，赞叹中华文化之博大深远，还有很多人因她而爱上诗词研究，将之作为自己一生的爱好甚至追求。
1999年，叶嘉莹在南开与研究生讨论。
作为叶嘉莹的好友，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原常务副校长陈洪回忆道，叶嘉莹先生的课，教室里永远“爆满”，能容纳300人的阶梯教室不仅座无虚席，连讲台旁、教室门口也都是听课的学生。后来南开大学中文系想出了一个发听讲证的办法，只允许有证的学生进入教室。但热情的学生依然会挤满阶梯教室的阶梯和窗边，听叶嘉莹讲解古典诗词，听得不肯下课。
2015年，叶嘉莹定居南开大学马蹄湖畔的迦陵学舍后，有一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已过鲐背之年的她坚持每周给学生上一次课，并逐字逐句帮学生批改论文。她的听力不如往昔了，上课时她就让学生坐得近一点儿，发言声音大一些。
2015年10月17日，迦陵学舍投入使用。
她还不定期面向全校学生开办诗词讲座，每次讲座都引来全校不同专业的学生蜂拥而至，有时其他院校的学生也会慕名前来。
南开大学文学院教师、叶嘉莹的博士生闫晓铮提到，他本科学的是物理，2012年第一次现场听了叶嘉莹先生的讲座，叶先生平静地讲述自己80多年的经历与诗词的感受和体会，让闫晓铮内心十分感动。也是在叶嘉莹的影响带动下，他最终由理转文攻读文学院硕士，后来又成为了叶嘉莹的博士生。
在南开大学，像闫晓铮这样因叶嘉莹而爱上诗词、认真解读诗词的学子有很多。
陈洪说，近些年，叶嘉莹身体大不如前，能登上讲台的次数越来越少，因此她也愈发珍惜站在讲台上的时光。几年前，她不顾一场大雨，按照约定时间前来为南开大学师生作讲座。习惯站着讲课的她婉拒了中途学生搬来的椅子，颤颤巍巍地站了130分钟。讲座结束后有学生发现，她的腿肿了。
为了鼓励学生们勤奋学习，叶嘉莹从不吝惜身外物。1993年她受邀担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捐出一半退休金约10万美元，设立“驼庵奖学金”和“永言学术基金”奖掖后学。2018年，她将京津两处房产出售所得的1857万元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设立“迦陵基金”，用于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2019年，她再次向南开大学捐赠1711万元。两次累计捐赠3568万元。
有人对此感到不解，叶嘉莹则用《论语》中的句子来回答：“君子忧道不忧贫，君子谋道不谋食。”
“我一生中作过的唯一一次主动选择，就是回到祖国教书！”2009年南开大学90周年校庆典礼上，当叶嘉莹用她特有的清朗音色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台下已是掌声雷动。
风雅的先生看见了最想看到的复兴
《迦陵论词丛稿》《中国古典诗歌评论集》《迦陵论诗丛稿》《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几十年来，叶嘉莹在诗词理论研究方面著作等身。
陈洪评价道，叶嘉莹既是诗词文化的传承者、教育者，又是研究者，本身还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如此全能且达到如此高度，不仅是国内第一人，更是环球第一人。
对叶嘉莹而言，曾经的漂洋过海到北美长期任教并非她的初衷，但也因此成就了一段沟通中外文学研究观念与方法的佳话。
2020年9月10日，大型文学纪录电影《掬水月在手》在南开大学举行特别展映。该片是叶嘉莹先生唯一授权的传记电影，影片通过记录她坎坷而非凡的一生，弘扬了中国诗词深厚的文化内涵与历史价值。图为叶嘉莹先生在现场发言。
在海外任教时，叶嘉莹阅读了大量西方文艺理论著作，这成为她分析诗词的利器。评论者谈到叶嘉莹的诗词阐释方法，总是很简略地说“引用西方理论阐释古典诗词”，殊不知，她虽然经常借用西方文艺理论，却并未把理论生硬地套在中国的诗词上，而是用西方文论概念向学生和读者传达自己对作品微妙的感受，从而弥补传统文论概念过于笼统宏观之不足。
早年的专著和论文为叶嘉莹赢得了广泛的学术声誉；海外任教经历拓宽了她的学术视野，为她提供了深入思考中国文化和文论特色的契机；传统、综合、模糊的文学观念和批评话语在叶嘉莹的精细阐发下得到了真切可感的解释。她以宽正、持中、平和的学术风格推动中国学术在古今、中西维度上进行融合，不断给予后继学者启发与深思。
叶嘉莹曾坦言，她从没想过要做一名学者或诗人，她想做的事情更多。“学者和诗人的成就一般是属于个人的，而我所做的不是为了个人的追求。”叶嘉莹曾在采访中说起，“古典诗词是传统文化瑰宝，我不尽到传承的责任，前对不起古人，后对不起来者。”
因此，她将极大的心力放在古典文化的传承上。除了多年来致力于教授本科生，带硕士、博士研究生，培养博士后，她还非常重视对幼儿和青少年的传统文化熏陶。
1996年，叶嘉莹在天津为孩子们讲古诗。
上世纪90年代，她曾呼吁在幼儿园开设“古诗唱游”课，并最终促成了赵朴初、张志公等九位先生联名签署政协提案《建立幼年古典学校的紧急呼吁》。
她与田师善合作编著了《与古诗交朋友》，这本书面对青少年进行学习古诗的导读，叶嘉莹不仅为其作序，还亲自诵读配音。
在长期的古典诗词教学尤其是对儿童的启蒙中，叶嘉莹发现吟诵是理解诗词的最佳方法，因此大力倡导在儿童中开展古诗吟诵活动。近些年，她将大量精力放在古典诗词吟诵的整理和传承上，还亲自参与吟诵教学活动并将之录制整理出版。在她的积极倡导下，古典诗词吟诵教学正在多地幼儿园和小学中逐步推广。
谈起传承古典诗词的意义，叶嘉莹如是说：“近年来，常有人问我，这些古典诗词对于我们现代人有什么意义？我认为，诗歌的价值在于精神和文化方面，这不是由眼前现实物欲的得失所能够衡量的。现在有些人，只会数银行里的存款有多少、房子有几间，只注重外表的美，却不知道‘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只有内心的美才是恒久的。”
2017年12月12日，叶嘉莹走进天津中医药大学，为广大师生作主题为“说唐人七绝的几种不同风格及我与唐人合作的三首七言绝句”的讲座。师生们近距离感受到大师的风采。
《感动中国》组委会给予叶嘉莹的颁奖辞里有“续易安灯火，得唐宋薪传”这样的表述。张静提到，叶嘉莹曾说“没有想到在我的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我们国家优秀传统文化会有这样的复兴”。
“诗词的女儿”走了，把传承发扬中华古典文化的重任留给后来人。张静于悲伤中又带着几分欣慰地告诉大家：她是没有痛苦，带着希望和信心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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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闫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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