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讲 宋文彬整理
在中国词史上，周邦彦是一个“结北开南”（“北”指北宋，“南”指南宋）的人物。“结北开南”的转变，差别在哪里呢？就在于周邦彦以前的诗词作者大多是以直接的传达、直接的感发来写作的，而周邦彦是以“思力”为词的。我所说的周邦彦用“思力”来写词，并不是说他有思想性、有哲理性，而是说他写词的时候用了安排、勾勒的办法。他不像李后主那样，内心有了感动就脱口而出，一句话怎么说？怎么写？他变成了“思力”的安排。就是说，他写词的时候，特别是长调，是用思索安排去进行写作的。南宋中后期的诗词作者，像姜白石、史达祖、吴文英、王沂孙，甚至像周密、张炎，他们的词都受到了周邦彦以“思力”取胜的影响。
我要顺带说一下，王国维先生的一个最大遗憾，就是不能欣赏南宋词。他的《人间词话》，对于南唐和北宋初期的晏、欧词，他评说得非常好，非常有心得，能把小词里边的要眇幽微的美，那种感发的联想发挥出来。可是，他一碰到像周邦彦、吴文英、王沂孙、姜白石、张炎这些人的词，就“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他没有找到欣赏这种以“思力”安排的词的途径，遇到这样的词，他就不知道如何衡量了。所以，《人间词话》对于南宋词人一般都是贬抑的，说这些人的词隔膜，不真切。虽然王国维先生在年岁比较大以后，曾经写了《清真先生遗事》，考证周邦彦的生平，也曾从功力及声调方面赞美周邦彦的词，但在《人间词话》中，他对周邦彦的词是贬低的，他曾说：“美成深远之致，不及欧、秦，唯言情体物，穷极工巧，故不失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创调之才多，创意之才少耳。”他的意思是说，周邦彦词幽深高远的意境，是赶不上欧阳修、秦少游的。可是，他在写感情的时候，描摹物态的时候，思考安排修饰得很精巧，所以也不失为是第一流的作者。周邦彦创词调的才能比较多，而创意境的才能比较少。总之，王国维认为，周邦彦的好处在他的艺术技巧，而不在内容和情意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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