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飞

1960年10月周尔鎏、王章丽订婚时与邓颖超在西花厅合影

周尔鎏(中)与吕思清(左)、金力(右)1980年代在英国

　  人们对周尔鎏这个名字可能会感到陌生，他是周恩来的堂侄。1954年至1961年，他就读于南开大学。改革开放初期，周尔鎏担任中国驻英使馆文化参赞。1980年年初，他偶然促成我国两名琴童赴英留学，其中之一就是如今活跃在国内乐坛的小提琴演奏家吕思清。在驻英使馆任职期间，周尔鎏同世界著名音乐大师梅纽因成为亲密朋友。

　　周氏家族

　　周氏家族在浙江绍兴是个望族。周尔鎏的祖父周贻康和周恩来的父亲周贻能（后改名周劭纲）是堂兄弟。周贻康在家中排行第二，周恩来的父亲周贻能排行第七。

　　周尔鎏1929年生于上海，是周家的长房长孙。出生不久，母亲因病去世，他由祖母带大。后来父亲周恩霔续娶了继母，祖母便回了老家。几年后，父亲和继母相继离开上海，留下周尔鎏独自一人读中学。在他的记忆中，父亲喜爱京剧，和梅兰芳有密切交往。从家里留下的照片看，母亲容貌娟秀，是位有文化教养的知识女性。她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是与父亲周恩霔自由恋爱而结合的。对母亲的早逝，周尔鎏十分惋惜；母亲如果没有过早去世，他不致如此孤单。当时，这个少年过着流浪生活。直到1946年，周恩来托人找到了他，并让他前去上海某处见面。

　　周尔鎏从小就按长辈吩咐称周恩来、邓颖超为“七爸”和“七妈”，他激动地来到七爸、七妈在上海的住处。多年没见，大家都很高兴。周恩来夫妇见到侄子生活如此狼狈不免心酸。周尔鎏小时候很受七爸、七妈的喜爱。他们没有子女，就把“爱宝”（周尔鎏乳名）当成自己的孩子。这次找到他，决定抚养这个母亲亡故、父亲下落不明的侄子。周尔鎏向他的七爸表示，自己要读免费的国立高级农业职业中学。周恩来表示赞同，给了他一笔生活费，让他购置一些衣物。

　　这段时间他们常常见面。周恩来一贯称侄子的小名，邓颖超在周尔鎏小时候也这么叫，现在他已长大就称呼他的名字。一次，邓颖超发现周尔鎏档案里填写的是“城市贫民”，便开玩笑说：“城市贫民可是没有固定收入的，尔鎏尔鎏，怎么听上去像是北方人说的‘二流子’。”周恩来问邓颖超：“你知道‘鎏’字是什么意思吗？”邓颖超摇了摇头，周恩来说：“你去查查字典就会知道，是美好的金子的意思。”邓颖超一听连忙对周尔鎏说：“尔鎏啊，不管以后遇到什么挫折，你都要记住自己的名字！”

　　周恩来夫妇要出发去延安。临别时，他们给周尔鎏留下一笔钱，作为他读书和生活的花费。

　　1946年上海一别后，他们很长时间没再见面。1949年周尔鎏从职业中学毕业便报名参军，在南京进入第二野战军军事政治大学。新中国成立后，周恩来出任政务院（今国务院）总理。周尔鎏更加敬重他的七爸，但没向任何人透露自己与总理的关系。叔侄俩一直保持书信联系。两年后，周尔鎏转业到地方工作，在四川担任粮食局代理局长。

　　1953年国家出台一个政策：允许全国在职青年职工参加高等学校考试。1954年周尔鎏参加高考，以西南地区总分第一的成绩，考入全国重点大学天津南开大学。周恩来得知后很高兴，南开也是他的母校。

　　南开大学三好生

　　周尔鎏考取南开大学经济系，经济系是南开大学的重点学科之一，入学分数线比较高。周尔鎏属于“调干生”，每月能得到几十元的津贴。由于他有过一段工作经历，因此被聘为经济系学生团总支书记和辅导员，这些工作也有一定报酬。

　　大学第一学期的寒假，周尔鎏是在中南海西花厅和七爸、七妈一起度过的。每逢暑假，周恩来就让侄子回乡看望他的祖母（周恩来的二婶），并给一笔路费。因为在他看来爱宝还是个穷学生。周尔鎏门门功课都考到满分，还被评为“天津市三好学生”，他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报答七爸、七妈的养育之恩。

　　周恩来鼓励他：“美好的金子总有发光的那一天。”

　　周尔鎏品学兼优，非常热爱自己的专业，希望毕业后能从事研究工作。他与老师、同学相处得十分融洽，但几乎没人知道他的身份。

　　二年级结束的暑假，校有关部门领导找周尔鎏谈话，问他是否愿意转到外文系英语专业？事情来得如此突然，他要问个究竟。原来外文系曾被高教部下令停办一年，1956年校方争取到外文系恢复英语专业招生，这就需要一名英语好的学生担任英语专业团总支书记兼辅导员，他们认为周尔鎏是个合适的人选。周尔鎏听后觉得不符合自己的想法，表示不愿转系。

　　周恩来知道后，立即召集在京亲属举行家庭会议，经过讨论提出一致意见：鉴于国家需要更多的外语人才，周尔鎏不服从分配是不合适的，希望他能接受学校的有关安排。最终，周尔鎏虚心接受了家人的意见。1956年秋季开学，他从经济系转到外文系英语专业一年级，并担任学生团总支书记兼辅导员。周恩来和邓颖超对周尔鎏的关爱与教育，就如同自己的亲生子女。

　　可有些同学却称他是“傻瓜中的特大傻瓜”。

　　在南开，周尔鎏为人低调，很少有人知道他与周总理的关系。甚至外文系一些其他语种的教师，始终不清楚周总理有个侄子是英语专业的学生。周尔鎏的两位毕业留校任教的同班同学（现已都是退休教授），直到如今也不明白，当年他为什么从经济系转到外文系。

　　过了一段时间，周尔鎏有了女友，女友是比他低一年级的外文系女生王章丽。这位南方姑娘不仅清秀俊美，而且还是班里的尖子生。周尔鎏曾带着王章丽到北京让周恩来、邓颖超看，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1960年10月，周尔鎏和王章丽在北京订婚时，周恩来因工作繁忙未能参加。他们与邓颖超在西花厅家中合影留念，当时堂弟周尔均和弟媳邓在军也在场。事后，周恩来对周尔鎏说：“现在是困难时期。你们将来结婚，我不赞成举行仪式，也不必买糖果。到时候我就送一罐花生米给你们当结婚礼物。”周尔鎏当时理解七爸这番话是教育后辈要与群众同甘共苦。

　　1960年代初，全国正处于困难时期。天津食物供应不足。大学里青年学生众多，情况更显严重。当时有一个“双革四化”的技术革新群众运动，提倡日夜奋战，争取在最短期限做出实际成果。周尔鎏领导“电化教学”的实验项目，经过七十多个不分昼夜的奋战，居然把质量粗糙的录音磁带以及能放映16毫米胶片的自动电影放映机试制成功。

　　正当周尔鎏和他的团队兴高采烈时，天津车站附近一个仓库突然失火，许多工人和群众被严重烧伤，急需大量血源。青年学生纷纷响应号召，前去献血。作为团总支书记，周尔鎏觉得自己应起带头作用，但他因营养不良，体重过轻，不符合条件。他却不甘心，马上跑步回到几里外的学校，穿上大棉袄和厚重的皮靴，使自己的体重勉强超过50公斤。体重达标后，迅速跑回输血站去献血。献血后，周尔鎏立即感到身体不适。当天夜里气喘不已，他被同学们送到医院急诊，发现血红蛋白指数只有正常值的一半，必须住院治疗。

　　周尔鎏住了几天医院，王章丽每天去照料。他想出院养病，但宿舍同学多。系领导从教师宿舍中找到一间空房让他休养。王章丽每天来给他煎熬中草药。为了避免人们误会，他和王章丽商量，决定登记结婚。

　　他们结婚时，物资缺乏，家徒四壁。周恩来、邓颖超知道后就让王章丽到北京。他们给了王章丽一点钱和少量糖果。然后，周恩来真的交给王章丽一个花生米罐头，说：“你们结婚是好事，重在彼此间的感情而不是重在物质。”

　　这时，邓颖超疑惑地问王章丽：“你和尔鎏早不结婚晚不结婚，为什么偏偏在尔鎏生病时结婚？！”而周恩来却能理解这一切，对邓颖超做了解释，并强调：“你不要错怪了孩子们。”

　　当王章丽回到天津，周尔鎏看到那罐花生米，才悟出七爸果真没有忘记他的“诺言”：送一罐花生米作为结婚礼物。周尔鎏一直保留着那个罐头盒。

　　1961年，周尔鎏从南开大学外文系毕业，分配到北京工作。次年，王章丽毕业，也分到了北京。不久，这个小家庭有了孩子。

　　促使黄镇做出具有前瞻性的决定

　　改革开放初期，周尔鎏夫妇双双被派往中国驻英大使馆工作。周尔鎏任文化参赞，王章丽任二等秘书。1980年年初，周尔鎏回北京办事，见到他曾经的领导黄镇。他很尊重这位老领导，老领导一贯思想开明。1972年尼克松访华，中美关系好转就有黄镇的一份功劳。

　　当时黄镇在工作中正遇到一个问题：世界著名小提琴家梅纽因于1979年12月访问我国，举办了一场音乐会。梅纽因还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地为他设在伦敦的“梅纽因（音乐）学校”物色天才琴童，帮助中国发展音乐事业。梅纽因最后选定了两名，是上海10岁的金力和另外一名9岁的同学，计划于1980年秋季入学。梅纽因离开中国后，国家教委却不同意公派儿童出国留学，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先例，所以事情就从国家教委转到了文化部。黄镇当时正担任文化部部长。

　　周尔鎏已在英国工作了一年多。他知道伦敦的梅纽因学校是世界名校，被誉为“音乐天才的培养摇篮”。他很想促成这两名儿童出国留学，并想到周总理一贯主张“当领导干部对工作一定要有前瞻性”的观点，就大胆地对黄镇说：“培养成才了总还是中国人嘛，这对我国的国际交往和对外文化交流都有好处。我看两个还太少，越多越好！”他向黄镇承诺，“我在使馆工作，一定照顾好这两个孩子……”

　　黄镇沉默了一会儿，感到周尔鎏说得有道理，最终拍板决定派两名学生赴英留学。

　　这年秋天，由上海音乐学院袁培文教授护送两个琴童抵达伦敦。梅纽因告诉袁培文：对两名学生的培养目标定为“大师级演奏家”，因而课程设置和教育方针都得围绕着这个目标进行。

　　周尔鎏得知梅纽因这一培养目标后十分振奋，并履行对黄镇的承诺：每逢周末，他用车将两个学生接回自己家，王章丽忙着给孩子们洗衣服，还带领他们做游戏……

　　一段时间过去，两个学琴孩子发生了一些变化。金力表现可嘉，但另一名同学却过于淘气，在学校惹了不少祸，甚至摔坏了学校的一把小提琴。校方对他很不满意，征求梅纽因的意见，结果让中方换一名学生。文化部将梅纽因在中国听过的学生的资料和录音带全部寄到伦敦。梅纽因从这些孩子当中选了北京11岁的吕思清。

　　周尔鎏每到周末仍然接两个孩子回自己家。吕思清长得非常俊朗，活泼好动，待人接物相当自如；金力忠厚老实，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似乎不太合群。周尔鎏和王章丽针对他们两人的特点，对金力多加开导与鼓励，对吕思清肯定其优点，尊重他自然发展。当时大使馆官邸和宿舍不分，住房狭窄，弄得周尔鎏夫妇自己的生活也很不方便。为照顾两个孩子，他们确实花费了不少心血。

　　同梅纽因成为好友

　　梅纽因是20世纪著名音乐大师，自幼即以小提琴“神童”闻名于世。他拥有美、英、瑞士三国国籍。梅纽因每年演出收入曾达到10万美元以上，但大部分被用来捐助慈善事业和转赠给同他合作过的乐团，作为乐团成员的退休基金。他的一个学生这样形容导师：“他端着一盒巧克力，不断地分给大家。”这就是梅纽因的人生态度。

　　大师对中国文化十分感兴趣，并有相当研究。他的琴盒里总是放着一本德文版的《老子》，他认为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书籍之一。自从两名学生入学后，梅纽因常到中国驻英使馆做客，同周尔鎏亲切交谈。他们俩逐渐成为好朋友。当时梅纽因的家在瑞士，他一到伦敦就来使馆找周尔鎏，有时他会邀上周尔鎏去学校听学生们的音乐课。由于热衷东方文化，他送给周尔鎏一幅盘腿打坐的照片。

　　改革开放后，他又到过中国。梅纽因向周尔鎏讲述了自己的中国之行，他很钦佩中央乐团的李德伦，称赞这位指挥家学识谦博。他还说李德伦曾设家宴款待他，席间，两人开怀畅谈，不仅谈《老子》，还谈《论语》。

　　傅聪曾经是梅纽因的女婿。梅纽因高度评价前女婿傅聪的钢琴演奏成就。梅纽因认为傅聪的演奏能达到如此水平，重要的原因在于有着中国传统文化背景和文化积淀，例如，傅聪弹奏的肖邦，就有唐诗的意境和韵味。

　　傅聪的儿子傅凌霄是外公梅纽因的宝贝，受到特别的宠爱。梅纽因非常认真地同周尔鎏商讨外孙的教育问题，委托周尔鎏将他的外孙介绍进北京语言学院学中文，并说毕业后再送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继续学汉语和中国文化……

　　周尔鎏任期将满时，梅纽因送他一部英文版自传作为纪念。回国后，周尔鎏十分想念这位中国人民的真诚朋友。

　　一次，周尔鎏去拜访中央音乐学院院长吴祖强，吴祖强夸赞他：“你们连续三年当了两个孩子的‘临时父母’。”

　　2007年，周尔鎏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边说：“周伯伯，向您问好！您还记得我吗？”周尔鎏一听就听出是已经出名的吕思清。他感到很温暖。

　　吕思清终于成才

　　在梅纽因学校，吕思清的学习生活充实而快乐。他的最大收获是受到了一种与国内完全不同的音乐教育，当时中国的音乐教学方法十分重视演奏技巧。而梅纽因学校的教学重点则注重对音乐理解能力的提高，以及音乐素养和音乐知识的积累。

　　梅纽因学校的学生除了音乐课外，还要学十几门文化课。每周上五天课，每天三个半小时用来学文化知识，四个半小时学音乐知识和练琴。吕思清对所有课程始终保持着极高兴趣。每个学生都有各自的专业老师，梅纽因定期来校给学生们上大课。

　　1982年9月，在梅纽因的带领下，学校组成一个印度和中国的巡回演出团，首先来到北京。此行令吕思清兴奋不已。这是他留学英国一年多后第一次回国。其间，他不仅可以看到亲人、朋友，还有了展示的机会。他们同中央乐团合作，举行三场演出，在中国听众中引起强烈反响。吕思清在国内的家人和老师都看了，认为他在演奏中的确有了一些原来没有的东西。

　　回到英国，梅纽因经常和学生们一起演出。在各种演出中，吕思清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梅纽因带着他和金力及另一同学为伊丽莎白女王演出。师生四人联袂演出维瓦尔第的《四重小提琴协奏曲》，梅纽因拉第一小提琴，金力拉第二小提琴，另一同字拉第三小提琴，吕思清拉第四小提琴……能和世界级大师同台演出，这是多么幸福的事！

　　1984年夏，吕思清和金力被文化部召回国内，回到各自原来的学校。吕思清开始了新的拼搏。1987年，他夺得世界最重要的小提琴比赛——帕格尼尼国际小提琴大赛金奖，成为获此殊荣的东方第一人！

　　时间到了2019年，梅纽因离世已20载，正由于他和中国的特殊情缘，英国梅纽因学校与中国青岛城市建设集团合作，在青岛创办第一所国际分校。青岛梅纽因学校已于2022年秋季开学，校长由英国梅纽因学校杰出校友吕思清担任。

　　周尔鎏如今定居在上海，已经94岁高龄，得知这一消息，他非常兴奋与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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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人：丛敏

编辑：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