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莹讲 宋文彬整理

　　人总是喜欢听顺耳的话，不仅是皇帝喜欢逢迎他的人，在官场之中，一般在上位的人，也喜欢下边的人听话、逢迎。你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志意，常常进忠告，他就不喜欢了。所以辛弃疾对那些小人得志，用逢迎的、苟且的、不正当的手段而作威作福的人说，“君莫舞”，你们不要那么得意，没有看见杨玉环、赵飞燕都死了吗？都死后化为尘土了吗？而且不仅如此，杨玉环、赵飞燕都是不得善终的。

　　辛弃疾又说，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政党之间的争执，政海的波澜，总是有反复的，说不定哪一天你们也会倒下去的。但我关心的不是这些，不是一定非要把你们打倒，不是想与你们争强争宠。辛弃疾所关心的是国家的前途命运。所以说，“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这还不算，他说“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以前我曾经讲过冯延巳的词，有一首《鹊踏枝》，他说：“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什么是“闲情”？那是只要一闲下来就无端地涌上心头的一种感情。再回到辛弃疾的词中，所谓“闲愁”，是说不出来名目，只要你空闲下来，忧伤就会涌上你的心头。这种无法断绝、无法放弃的“闲愁”才是最苦的。“休去倚危栏”，不要倚靠着那高楼的栏杆向外看，因为你所看到的，是“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太阳”一般代表君主与朝廷，“斜阳”则代表那些走向危险和衰败的朝廷和国家。所以辛弃疾说，“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他说我的愁并不是要与玉环、飞燕一类的人争宠，我所忧伤的是朝廷会在你们这样作威作福之中落到什么样的下场。这才是辛弃疾所关心的事情。夕阳在烟霭濛濛的柳条之中向下沉落，这真是让人断肠。辛弃疾写得非常好，他所感慨的是一段难以言说的哀愁。

　　人文经典 赏读辛弃疾词《摸鱼儿》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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