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南开大学叶嘉莹教授在网上讲了一堂公开课,讲的是《爱情的道德与矛盾》。几年前拍摄关于她的纪录片《掬水月在手》公映后,她除了“古典文学研究专家”的身份外,又多了些别的符号,但一时也说不好多出来的这些符号是什么,总之,叶嘉莹在90岁之后,更具公众人物的形象与影响了。
叶嘉莹出生于1924年,是“九零后”,她能成为被媒体、读者追捧的对象,是因为她在自己的研究领域,有着长期卓绝的坚持,有着令人钦佩的成果。此外,年龄因素也不可或缺,从她这批经历过民国的“九零后”身上,人们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化的力量还有古典的魅力。再次,大家也都觉得,先生们年龄大了之后,赤子之心尤其明显,无论写作还是发言都特别诚实、诚恳,读了或听了会如醍醐灌顶、大有收获。
或正是因为觉得先生们坦坦荡荡,围绕她问的问题多了之后,就难免有一些八卦,比如鲁豫在采访叶嘉莹时,也没忍住问了先生对爱情的看法。叶嘉莹用才女吕碧城的一句词给予答复:“不遇天人不目成。”鲁豫后来又更加直白地问:“你有没有谈过恋爱?”叶嘉莹摇了摇头,回答说:“并没有真正的爱情的体验。”
需要承认的是,我在听《爱情的道德与矛盾》这堂公开课的时候,也是带有一点求证的心态来的,但是听着听着早已遗忘了问题,而被她带进一条中国“词学”的发展之旅。讲课时的叶嘉莹口齿清晰、思维敏捷、出口成章,哪里有近百岁老人的样子。人们喜欢她,恐怕也是在她身上读到了老年之后的一种理想生存状态——依然可以谈诗论词、谈情说爱,并且娓娓道来,在拥有充足信息量与文化含金量的同时,也有着洞察世态与人性的通透。
叶嘉莹讲道,词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在初起时既不言志也不载道。古人讲究“以文立命”,凡事只要具体到写作上来,都郑重、严肃得不得了,因而词的出现,把被文字压得直不起腰的文人们解放了出来,词成了一种纯粹的消费品。官至宰相的晏殊写了歌词:“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同样也是宰相的王安石读了这些词评价道:“做宰相还写这些男女爱情的歌词,可以吗?”
王安石这个“可以吗”用得好,好就好在模棱两可,因为临川先生自己也偷偷地写词。针对这个故事,叶嘉莹讲道,“很多道貌岸然的先生内心之中都掩藏有爱情的,每个人都有爱情的,只是有些人说出来了,有些人要作一个道貌俨然的样子。”
叶嘉莹公开课视频海报在朋友圈刷屏的时候,有人赶去围观,但也有人发表不那么心平气和的言论。比如就有人说,“叶嘉莹根本不懂爱情,因为她自己就没经历过爱情”,就这一观点,我与朋友通过微信交流了十来分钟。首先,我认为持这种认知的人不在少数,因为叶嘉莹自己承认过“没有爱情”,某种程度上给人留下“口实”。其次,我们觉得作为学者,有没有某种情感体验,并不影响其在专业领域的研究,将两者强行关联在一起,是不公平的。第三,爱情是一种非常个人化的隐秘体验,哪怕是位公众人物,作为个体也没什么责任对外承认或否认自己有没有爱情,在公共场合,问及隐私问题,对当事人来说是一种逼迫。
在听叶嘉莹公开课时,时不时地想起一段往事:上初中的时候,我在课堂上经常用作业本填词,忆江南、如梦令、浣溪沙是最常用到的词牌,至于填词内容,都是历代词人常用关键词的胡乱拼凑。虽然词填得狗屁不通,但当时年纪小,觉得这件事挺过瘾,好在那些“词”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第二个读者,否则容易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矫情印象。
听完叶嘉莹公开课后的这几天,抖音老是给我推送有关古典诗词方面的内容,以前我看的最多的修车视频,现在已经被挤到旁边,所占比例很小了。朋友潘采夫说,他收到的推送都是高大上的文化内容,当时我还不信,现在信了。直播与短视频时代,课堂内容在维持高质量的同时,也要在形式与方法上变得更轻松、灵动,比如叶嘉莹这次的讲授,就把严肃的学术研究成果,变成了一堂让人听起来津津有味的文学普及课。平台可以请叶嘉莹这个级别的先生们,以及更多活跃的、有分量的文化人物来网上开课,对于改变互联网视频的消费生态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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