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大华
先师陈振江先生于上月驾鹤西去,我曾忝列师门、攻读博士学位研究生,听闻噩耗,泪为之下。连日来思绪万千,往事历历在目,不能自已。
上世纪80年代,陈振江先生在中国史坛风头正劲,连续在一流刊物上发表了有影响的论文,出版了《简明中国近代史》等广受欢迎的教材、专著。因为成果丰硕,所以晋升为教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待遇,后来又担任南开大学历史系主任、校务委员会委员、校学位委员会委员,天津市历史学学会理事长等职。其主编的《南开史学》更是在学术界风靡一时。1986年1月,作为山东大学硕士研究生的我,在北京王府井书店看到了先生的大作《义和团文献辑注与研究》,立即为其独特的视角和罕见的材料所吸引,随即买下,至今仍放在我书架的醒目处。
我私淑先生已久,于1995年报考其招收的博士研究生,次年春前往南开大学考试,本来想能在面试时见到先生,但不料先生出国讲学,考试、录取之事由张洪祥、张国刚、李喜所等教授主持,结果幸运得中。就在即将入学之际,我收到了先生的亲笔信,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先生在信中说南开条件不好,他本人水平有限云云。众所周知,南开大学是中国著名高校,陈先生是史学大家,所以,捧读至此,尚未见面,就感受到先生谦虚的美德。
1996年9月,我入学南开,开始了博士研究生的学业,从此,与先生接触多了起来。
先生身高中等,身材匀称,面目清癯,虽年近六旬,但举手投足之间充满了活力,骑着一辆自行车,一路风风火火,说起话来语速极快,可见思维敏捷,虽口音较重,但不费解。
那时不像现在高校中博导比比皆是,先生的博导身份据说是国务院学位办批准的,所以,堪称是“大教授”。可陈先生并没有架子,常常骑着自行车来到我们居住的2宿舍,与博士生交流。这在南开教授中是罕见的,所以,每当陈先生到来,都被左邻右舍的同学传为佳话。
先生倡导师生平等,对学生私下里直呼其名,但在公开场合则称先生。每当学术交流、先生向别人介绍我时,往往加上“先生”头衔,弄得三十出头的我窘迫不已,但时间一长,也就安于“先生”名号了。
陈先生平时教学、科研任务繁重,还有不少社会活动,往往忙得不可开交。记得1997年恰逢其花甲寿,众门生自然要张罗一番,但先生实难分身应酬,生日逾期了半年多,直到9月下旬才在校园东北角的一个小饭店庆贺了一番,场面并不奢华。陈先生自嘲地说,纪念孙中山纪念了一年,所以,不必非赶在生日的那一天不可。在日常学习中,如想见先生要电话预约,遇到一些需要导师签字的表格,为不耽误事儿,先生就给我一枚他的图章。一旦遇到需要导师签字的场合,跟他通报一声,获得许可,就拿印章到系里说明情况,就着单位的印泥,当着主管研究生老师的面,盖章生效。
1999年,我博士研究生修业期满,由于陈先生要出国进行学术交流,答辩安排在3月中旬举行。答辩完后,先生就出国了。7月初,学校举行了隆重的毕业典礼,典礼后,不少毕业生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围绕在导师身旁拍照留念。我的导师远在大洋彼岸,不可能参与盛典,想想多少有些遗憾。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毕业典礼的第二天,陈先生突然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我们宿舍,立即穿上红色的导师服,跟我们拍了很多照片。后来得知,先生特意提前回国,为的是不让我们留遗憾。
毕业以后,我在辽宁师范大学工作,与陈先生的交流大多通过电话进行。曾见过三次面,一次是2000年10月在济南义和团运动100周年的会议上,一次是2007年10月我来南开,最后一次是2012年8月先生赴大连。先生来连,居然给我买了两大兜水果。其间,我驾车带着先生和师母游览了滨城的山山水水,还召集在大连的陈先生的学生前来相聚。时先生年逾七旬,感觉活力已不如从前,话也不多。最后送先生、师母去机场,我们挥手告别。先生转身走向安检口的身影依然如在目前,思之倍觉凄怆。
先生论古今入木三分,臧否人物不避锋芒,多有惊人之语。一生教书育人,桃李遍天下,弟子门生中成长为史坛名家者不乏其人。大华不才,只是这棵大树上的一颗小果子而已。古人云:“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先生享寿86岁,性情洒脱,成果斐然,桃李芬芳,泉下有知,当无憾矣!
(作者系辽宁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为晚清史、中国近代思想文化史,出版著作9部,代表作有《晚清文化保守思潮研究》等。自2008年起,先后六次登上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栏目,主讲晚清历史人物,播出70多集。)
http://epaper.tianjinwe.com/tjrb/html/2022-12/16/content_162_7105720.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