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刘运峰
自古以来，就有“文如其人”之说，虽不绝对，但在孙犁身上却得到了最好的验证。孙犁虽然不善交际，但他待人以诚，没有丝毫的虚伪客套，因此，也曾引起老朋友的误会。他的文字也一如他的为人，直抒胸臆，绝不掩饰。
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孙犁都坚守着“不欺骗读者”的操守。这也正如他在1981年8月5日为《孙犁文集》所作的序中所说：“我回避我没有参加过的事情，例如实地作战。我写到的都是我见到的东西，但是经过思考，经过选择。在生活中，在一种运动和工作中，我也看到错误的倾向，虽然不能揭露出来，求得纠正，但从来没有违背良心，制造虚假的作品，对这种错误，推波助澜。”“文革”结束之后，许多读者都希望孙犁再写一些《荷花淀》《芦花荡》那样的作品，孙犁在《戏的梦》中这样回答：“读者同志们，我向你们抱歉，我实在写不出那样的小说来了。这是为什么？我自己也说不出。我只能说句良心话，我没有了当年写作那些小说时的感情，我不愿用虚假的感情，去欺骗读者。那样，我就对不起坐在对面的曹真同志。她和她的亲人，在抗日战争时期，是流过真正的血和泪的。”正是出于这样的理念，孙犁的笔下，所写的都是自己的真情实感，他所反对的，是虚假和编造。“如果在一篇短小的散文里，没有一点点真实的东西：生活里有的东西，你不写；生活里没有的东西，你硬编；甚至为了个人私利，造谣惑众，它的寿命就必然短促地限在当天的报纸上。”
孙犁的散文，几乎没有波澜壮阔、气吞山河的场面，更没有任意想象、凭空捏造的虚幻场景，更多的则是司空见惯的人情世故和如影随形的父老乡亲。但我们从这些凡人琐事中，可以发现人性的真善美。父亲的本分厚道，母亲的勤劳乐观，妻子的忠贞忍耐，乡间妇女的坚韧不屈，阜平房东的贫苦善良，山地女孩子的热情泼辣，穷苦长辈的精神不倒，都在孙犁的笔下鲜活起来，如一股清泉，缓缓注入读者的内心世界，催人泪下，令人感慨不已。
中国文学中有“文以载道”的传统，曹丕《典论·论文》中也说：“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这就说明，文学创作是一件极其严肃的事情，不是吟风弄月，不是无病呻吟，更不是雕虫小技，它是一种净化人的心灵，提升人的境界的功德，事关治乱兴衰和世道人心。孙犁深知个中三昧。尽管他很少发表关于文学创作的长篇大论，但他却以自己的散文创作来继承和弘扬这一优良传统。
孙犁散文所表现的，是人性的真善美，是生活中的至真至纯，至善至爱。尽管他经历过时代的风云变幻，尽管他饱尝过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尽管他看到过太多的虚假和丑恶，但却很少在散文中去表现那些消极的东西，他不愿意给读者带来不愉快的感受，也不愿意诉说自己的不平和冤苦。在散文创作中，孙犁有一种“洁癖”，就是从不直接去描写人间的丑恶。他曾说：“看到真善美的极致，我写了一些作品，看到邪恶的极致，我不愿意写。这些东西，我体验很深，可以说是镂心刻骨的。可是我不愿意去写这些东西，我也不愿意回忆它们。”他所追求和奉行的，是“真诚善意，明识远见，良知良能，天籁之音”，因为，“这是艺术唯一无二的灵魂”。也正因如此，人们才会觉得孙犁的散文越读越有味道，越读越有感觉，越读越难以释手。因为，我们每每读孙犁的散文，就会有一种心灵得到净化、精神得到升华的感觉。
孙犁的散文，如同陋巷中的真善美歌吟，纯净而悠长。
（本文系作者为人民文学出版社2022年5月版《孙犁散文》所写的导读，见报文字有所调整）
原文链接：http://epaper.jwb.com.cn/jwb/html/2022-07/12/content_15362_644042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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