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时已是夕阳西下,正值交通高峰,前来接机的越野车此刻像一头牧归的老牛,四平八稳地驮着我们慢悠悠徜徉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昆明街头,缓缓驶入云师大校园,停在文学院专家楼门口。一位温婉热情的女士迎上来,自我介绍是海男的妹妹海惠。我倍感亲切:海惠这个名字太熟了。
这次到昆明,是来参加海男的“色域与抵达”个人油画展开幕式。云南不仅地处云贵高原,而且还是诗歌高地,于坚和海男两位诗人先后获得鲁迅文学奖,又相继被慧眼识珠的云师大聘为教授。而才华横溢的海男,达到创作巅峰的诗歌已不足以描述生命的悸动,又开始涉足油画,试图用画面语言来审视自己自由不羁的灵魂,并再度攀上艺术新高峰。
我突然想起什么,向海惠打听:当年西南联大旧址在哪?海惠说:我们现在所在之处,就是当年西南联大的旧址。
我的血一下子沸腾了:原来,一直令我魂牵梦萦的西南联大,就在我的脚下!原来,1946年西南联大北归各自复校时,留下的师范学院,就是现在的云师大!怪不得云师大颇具西南联大遗风,能够包容于坚、海男两位才情过人、个性鲜明的先锋诗人。
民国时期,是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思想井喷、大师辈出的时期,再往前捯,能与之相比的,就只有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了。而西南联大,更是中国在纷飞战火中创下的教育奇迹。
1937年七七事变后,国民政府先是将北大、清华、南开南迁到长沙,组建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年底首都南京失陷,长沙眼看不保,国民政府又通过三条路线向昆明运送师生,其中一条虽然路程最短(三千多华里),却需徒步旅行,由一位中将带队,若干将校军官随队保护,三百师生硬是靠双腿跋山涉水,横跨湘黔滇。最终三路人马在昆明会和,组建起国立西南联大。
历时九年的西南联大秉承“教授治校、思想自由、学术自由、兼容并包”的学术价值,连政府也莫之奈何。有一次,政治学系主任张奚若参加国民参政会,当面激烈批评蒋介石独裁,蒋不悦地说:“欢迎提意见,但别太刻薄。”张勃然大怒,拂袖而去,下次接到开会通知和路费,当即回电:“无政可参,路费退回。”
这种民主自由的校风培养出来的学生,人才之济济,阵容之豪华,堪称高等教育“梦之队”。后来中国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西南联大校友占据半壁江山,恐怕是十分谦虚的说法。 新中国成立后,留在大陆的西南联大校友,有173人当选“两院”院士。此外,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李政道,“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黄昆、刘东生、叶笃正、吴征镒、郑哲敏,“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赵九章、郭永怀、陈芳允、屠守锷、杨嘉墀、王希季、朱光亚、邓稼先……都毕业于西南联大。
就连前不久去世的南开大学百岁老人、中科院院士申泮文,也毕业于西南联大。(而已)
还有一位传奇人物不能不提,从西南联大毕业后,他以身报国,投笔从戎,参加远征军,跟随孙立人将军入缅对日作战,经历鏖战无数,亲历滇缅大撤退,踏着累累尸骨逃出野人山。他根据亲身经历,创作著名诗篇——《森林之魅——祭胡康河上的白骨》。后来他赴美留学,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再次以身报国,毅然从海外归来投身社会主义建设,在南开大学外文系做副教授,但不久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从此遭到管制、批判、劳改等非人折磨。1977年含冤去世,享年59岁,死后两年始获平反。
他叫穆旦,本名查良铮,金庸的叔伯兄弟,“九叶诗派”的代表诗人。如今研究穆旦,已成一门显学。
历史上的战火硝烟和重重迷雾没有遮住西南联大这座丰碑,七十多年后,它在我们眼前愈发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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