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批斗会,在“文革”时司空见惯。批斗要把人批得难以忍受,除了拳打脚踢吐口水,还得有一定招数。比如绑人时的“别烧鸡”和斗人时的“戴高帽”。
绑人,可让被绑者很轻松,也可让他生不如死——1966年我12岁,1976年22岁。那段时间里批斗会是家常便饭,我不记得亲手绑过谁,因为我不具备绑人的条件:“文革”前期我还小,绑人的差事轮不到我;“文革”后期我成了“可教子女”,不再具有绑人的资格。我自己也没被绑过。哪来的绑人经验呢?但我的确会绑人,而且懂得绑人的诀窍。我想:也许它是生活于那个年代的人们普遍的常识?
绑人其实很简单,一根麻绳搭在后颈,两头分别从胳肢窝拉向背后,然后分别绑住两条胳膊,再把它们紧拉在一起,最后穿过颈上的麻绳,用膝盖顶住被绑者的后背,把绳子使劲一拉,人就被绑成“烧鸡”了。“别烧鸡”,这是故乡很形象的说法,因为当地人做烧鸡,总是把两个翅膀别在一起。绑人的诀窍在于两条胳膊被绑的位置,如果绑得太靠下,到了胳膊肘附近,俩胳膊肘很容易并到一起,拉绳子时没有多少疼痛感;如果绳子绑得太靠上,几乎到了胳肢窝,那就几乎是绑在肩背上,结果是无论怎么拉绳子,也别不着他的胳膊。所以,只有位置恰到好处,才能获得有效的控制:如果不想折磨他,松松绳子就可以使他舒服些;如果想要治他,用膝盖顶住后背把绳子一拉,那些“特殊材料制成的人”也会嗷嗷叫。尤其是绑起来再吊上房梁或大树的时候,从叫声和昏死过去的时间,就能判断那绑手的技术水平。
“文革”前期批斗人,一般要“戴高帽”。普通的高帽子是纸糊的,一米多高,上面竖写一行字,无非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之类的封号。高帽子本来只是羞辱人,没有从肉体上折磨人的功能,因为它轻,如果大小合适,戴着也没什么不方便。但在后来,有人为了寻找折磨人的乐趣,就在高帽子上做文章。比如把高帽子做得很高,戴它的人又不能任它歪下来,这就很费力气。再比如,把高帽子做得很重,时间长了脖子就撑不住。我所见过的,是用磨面机或粉碎机上的磨头做成的帽子。它之所以被相中,一是因为它的重量,二是因为它里面有几个突出部位,正好硌在头皮上,只要一动,头皮很容易硌破。所以,戴上那东西,没人不缩着脖子老老实实。
记得某村的批斗会,被斗的是大队长,头上的血已流到鼻梁,他却仍一动也不动。也许他戴那帽子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了足够的经验。然而,有人显然不想让他稳定,从背后给了他一脚。只见他身体一晃,急忙用双手扶住那帽子,但鲜血还是很快就顺着脸颊,从下巴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