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镪
天津是曲艺之乡,也是中国曲艺理论研究的重镇,其中有一人不得不提,他就是薛宝琨。作为一名曲艺史论研究学者,他将口口相传的民间曲艺进行了学术提升。他能从相声《纠纷》中丁文元和王德成的对话中找到天津人的性格符号,也能从“当当吃海货,不算不会过”这句天津老话儿中看到天津人的处世心态。而这一切都源于他是天津人。无论人品、性格乃至学术成果皆具天津本土文化的底色。
与侯宝林大师的交情
2016年2月28日,薛宝琨先生溘然长逝,学界一致认为这是中国曲艺理论界的重大损失。先生去世后,许多媒体在报道中提到他与相声大师侯宝林共事多年,但这其中的详情并未多说。笔者作为先生的关门弟子,对此了解的更多一些。
1961年,薛宝琨自北大中文系毕业,分配到中央广播说唱团创作组,从此与侯宝林结缘。不过那时薛宝琨作为刚刚走出校门的青年,对侯宝林完全是仰视的,并无深交,只是后来一起被下放改造,在同吃同住同劳动的过程中结下了深厚情谊,成为知己。
改革开放后,先生曾陪同侯宝林到访日本,在北大、南开讲学,共同撰写《曲艺概论》《侯宝林和他的相声艺术》。侯宝林说的许多话和观点给薛宝琨学术研究以启发和养料,而侯宝林的这些话语和观点也是由薛宝琨著述而广为传播的。侯宝林在天津成名,使相声取代京韵大鼓成为天津戏园子演出的“攒底”节目。天津观众认可侯宝林的艺术,而侯宝林也非常欣赏天津的文化性格。他曾对薛宝琨说:“天津卫这地方活泛,不像北京那么死性。”薛宝琨回忆,侯宝林特别推崇天津的煎饼果子、豆浆、豆腐、捞面,说煎饼果子体现了天津人的心机和智慧,豆浆、豆腐之醇似天津人的厚道,称赞大杂院里喜寿面五颜六色的菜码儿就像西洋人送的鲜花,是吉祥的标志。
薛宝琨调入南开大学工作,侯宝林给予大力支持。他对薛宝琨说:“你这个曲艺理论家也是天津培养起来的。”到了天津,侯宝林带着先生登门拜访马三立大师,并对马三立说:“宝琨我就交给你了,请你多多关照。”由此,先生与马家结下了不解之缘,而马派相声也成了先生的主要研究对象之一。
学问还可以这样做
薛宝琨做学问,最赞成深入浅出,所谓“高僧只说家常话”。这与他的性格、生活经验、研究路径息息相关。
他的学术研究深入浅出不仅见于其专著,更多地体现在数百字的短文中。这些散见于报章的短文如珠玑般闪耀着真知灼见,广泛联系着天津文化中的市民心智、心态,如层层剥笋,深入底里,意味隽永,发人深省,有其学术的分量,并富于轻快的节奏、醇厚的情感。
在《大巧若拙马志明》一文中,薛宝琨分析马志明在相声《纠纷》中塑造的两个天津普通市民形象时,指出派出所小屋是两人情绪格斗和心灵自省的“战场”,最后在警察面前互称“盟兄弟”既是点题生辉的文眼,也是性格升腾的自嘲,更是由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的世俗写照。
在曲艺、戏曲界有种说法,演员要走红、成角儿必须经过天津这座码头的历练,至于为何如此,一般人并不明了。薛宝琨在《天津观众》这篇短文中结合天津观众的审美习惯、审美心理有过精辟分析,指出“天津观众总是喜欢暂先掠过内容单从形式或程式入手品味作品……天津卫的传统精神和开放性格使他们对艺术只要‘地道’不问门类,热情与善意的民风又使他们肯于奖掖后进、扶植新生,于是就渐次形成了观众对于艺术的主导作用和严格风气”。
眼睛向下的学者
薛宝琨是一位眼睛向下的学者,他来自市民阶层,少年时代住大杂院,对市民阶层的生活和性格再熟悉不过。一些民俗现象、饮食习惯,在天津流行的方言、俚语、熟语、歇后语、民谚、民谣,路上买菜大娘间的对话等等,都会启发他的写作灵感。
结合“当当吃海货”这句话,他指出天津人讲吃、会吃,吃得其时、吃得其势的知足常乐、享受生活的民风;从歇后语“刘二爷剥蒜——两耽误”、童谣“有打的灯笼都出来,没打的灯笼抱小孩儿啊,金鱼、拐子、大花篮啊……”品读出天津市民的平等意识。可见,薛宝琨对天津文化有清醒认知和把握。
薛宝琨在日常生活中秉持平民百姓的处世哲学,平静地接受和享受生活,对物质没有奢望,他的骨子里天然有着天津人本真、善良、宽容、隐忍、仗义、知足、幽默的性格。
先生与人交流态度平易、语调平和,从无疾言厉色,没有架子。在面对生活中的尴尬和困难时,有其自嘲的智慧和化解的方式。他自认“惧内”,曾在课堂上大讲特讲其“惧内”的“先进事迹”,称凡自称惧内者大多为真实的“大丈夫”。1985年,薛宝琨的妻子因病卧床异常苦恼,先生开导她说:“没有你,这个家便毫无章法,你是这个家的‘总书记’。”师母听此话变得振作起来,“觉得虽病犹荣”(薛宝琨语)。他一直精心照顾妻子25年,直至她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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