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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李靖 特约撰稿 陆阳
近日,叶嘉莹教授所著“迦陵说诗”系列丛书由中华书局再版发行。丛书是叶嘉莹不同时期的讲演集,融会贯通古今、中西文艺理论,分专题讲授赏析古典诗歌。
教了70年古典诗词的叶嘉莹先生常被人形容:“站在那里,就是一首诗”。在她眼中,诗是“兴发感动”的力量。有人问她,读古典诗词有什么用?她一言以蔽之:让我们的心灵不死。她说:“我平生志意,就是要把美好的诗词传给下一代人。”
“爱向高楼凝望眼,海阔天遥,一片沧波远。”
1941年,叶嘉莹考入辅仁大学国文系,专攻古典文学专业,从此几十年的光阴沉浸其中。屈原、陶渊明、杜甫、李白、苏东坡、辛稼轩……那些古代诗人们,他们作品里蕴含着丰富而美好的品质,是非常宝贵的文化遗产。叶嘉莹说,我真是被他们感动了。
在研读、写作、教书的过程中,叶嘉莹发现,中华民族精神最美好的一面保存在古典文学中。在她心里,诗有一种“感发的生命”,它由作者传达给读者,可以生生不已地流传下去。因此,她把帮助年轻人在美好的诗词中,汲取中华民族最宝贵的文化营养当作己任。
“我觉得应该让年轻人在这美好的文学里,汲取到中华民族最宝贵的文化营养,这是我们的责任。所以我愿意把古典诗歌里崇高的思想与修养传下去。”叶嘉莹说。
“仿佛神山如可见,孤帆便似追寻遍。”
判断一首诗歌的好坏,这不仅在中国,在西方也是很成问题的一件事情。叶嘉莹举例说,你给学生一首诗,告诉他作者是莎士比亚,他就会盲目崇拜,认为莎士比亚的作品一定都好。如果不告诉作者是谁,他就很难判断诗的好坏。也许一些人有一些直觉感受,可是为什么喜欢,为什么不喜欢,却不一定能说出缘故。
好的诗歌应该“情动于中而形于言”,是不是“情动于中”是判断一首诗歌好坏的最重要标准。叶嘉莹说,说到一首诗歌的好坏,先要看作者是不是内心真正有一种感动,是不是有他自己真正的思想、感情、意念,还是在那里说一些虚伪、夸张的话。
晋朝陆机《文赋》中说:“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叶嘉莹说,在那强劲的、寒冷的秋风之中凋零的落叶,人们看了就有一种萧瑟的、凄凉的、悲伤的感觉。在芬芳、美好的春天我们看见草木柔条发芽长叶了,我们就有一种欣喜,这是大自然给我们的一种感动。“情动于中”的一个因素是外在大自然的物象。优秀的诗人有锐敏的感受能力和丰富的联想能力,是“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不只是草木、现在的人事,我所没看见过的、没经历过的人事,都可以感动我,这才真正是一个有博大感情、襟抱的诗人。
叶嘉莹举例说,就像白居易《长恨歌》中写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虽不是唐明皇或杨贵妃,但能够想象他们死生离别的感情。
“明月多情来枕畔,九畹滋兰,难忘芳菲愿。”
德国的文学理论家葛德谟曾在《真理与方法》一书提到,“诠释的环境”应是个人理解与历史视野的合成,叶嘉莹非常赞同这一观点。
在给学生们上课时,叶嘉莹曾举杨万里的《过扬子江》为例:“只有清霜冻太空,更无半点荻花风。天开云雾东南碧,日射波涛上下红。千载英雄鸿去外,六朝形胜雪晴中。携瓶自汲江心水,要试煎茶第一功。”许多人批评杨万里这首诗,说前面风景写得不错,最后一句完全是凑韵,煎茶有什么功可言?
叶嘉莹指出,这是缺少历史视野的表现。杨万里在写这首诗时,南宋与北方的金国时战时和,有种种复杂的外交关系,每年正月初一,金国要派一个贺正旦使给南宋贺新年。那一年杨万里任南宋的接伴使,作为南宋的代表去迎接北方的使者。南宋诗人陆游在《入蜀记》中记载,金山上有个亭子叫“吞海亭”,当时南宋接伴使接待金国的使者,要在吞海亭上烹茶相见。因此“携瓶自汲江心水,要试煎茶第一功”记录的是当时外交的重要事件。
叶嘉莹说,一首诗虽然可以衍生出来很多意思,但最重要的是你应该先读懂这首诗,然后才可以有自己衍生出来的意思。
“消息故园春意晚,花期日日心头算。”
在诗词教育上,近年来很多人发现叶嘉莹由诗到词的转变。早年在台湾大学她主讲诗选,现在却越来越喜爱讲词。叶嘉莹表示,诗是言志的,属于显意识,像杜甫《咏怀五百字》中“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什么都说得很清楚,那份深厚博大的感情读起来令人心里一阵发热,这是诗的好处。但词更微妙,它常常在表面所说的情事以外给读者很丰富的联想。
“双性人格”和“双重语境”是叶嘉莹认为的小词微妙作用所在。很多小词是用女子的形象和语言来描写女子的感情,但作者都是男性。如温庭筠的“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本是写一个女子起床梳妆、画眉、簪花、照镜、穿衣,清代词人张惠言却说它有“离骚初服”之意。当男子求取功名仕宦不得时,其感情与女子“弃妇”的感情有某种暗合之处,所以他们喜欢以失落的爱情或追求爱情而不得的闺中怨妇自比。
又如冯延巳《蝶恋花》的“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饶宗颐先生说是“鞠躬尽瘁,具见开济老臣怀抱”。南唐是一个必亡的国家,作为宰相的冯延巳,内心有沉重的负担,朝廷中又有主战主和的纷争,他有许多抑郁和痛苦是无法对别人说的,而这些无法说清的东西却在写美女和爱情的小词里无心流露了出来。
叶嘉莹说,正由于小词具有这种特点,自然地形成了一种要眇幽微的美感特质。中国传统的说词人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说明它,就想到了“比兴寄托”。但比兴寄托是显意识的,那些比喻都是被限制的、死板的、约定俗成的。而小词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流露,是自由发展的、不断增长的、引起读者多重想象的。
“对于一首诗词而言,首先你要能够读懂这首作品才能够评赏它,而开阔的阅读视野使你能够更具逻辑性和思辨性,能够更深入地理解一些问题”,叶嘉莹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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