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琨

　　“扯子”也叫“二扯子”，其“二”多是越过“老例儿”以外。这或许是天津卫的“特产”。在妇女群落里，她们以直言快语、说话透底享名，决不遮遮掩掩藏着掖着，为吗？就以真性情纯净心和人交往，用她们圈儿里话说：“不这样，还不如在家里闷着，迈出门就图个高兴爽快！”是这样，许多时候为了凸显强调自己的心情和性格，也为了姐妹妯娌们打哈哈凑趣，她们的言谈话语也常在“话作料”里有根添叶，做出肯定性或否定性放大的夸张。

　　比方，二人转《王二姐思夫》里有：“想二哥，我一天吃不下半碗饭，两天喝不下一碗粥。”她就直言：“不对！那还不得饿死！我要是想我们那位，一天得吃两天的饭，两天得喝四天的粥！越想越饿，百爪挠心呀！”于是，扯劲儿就此发作，越说越得意，越讲越离谱儿。人家夫妻吵架，顶多是摔碟子砸碗，她劝人家干脆把房盖儿也挑啦。人家问她，那还过不过？她才把话茬拉回来：“那你摔碟子砸碗就对啦？！”原来“扯子”的扯话是正话反说、以扯寓理。

　　“扯子”的“扯行”浸润着姐妹们的心灵，曾经当过多年的童养媳也敢跟婆婆顶嘴了。夹在丈夫和婆婆之间受气的儿媳妇，因为没生下一男半女，仿佛比外面偷人还难为情；但“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一旦生了贵子，就开始拿婆婆找事了。“扯子”一旦听说，立马就去挖苦她：“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怎么着？得了儿子就得把婆婆打进地狱？要是再得个闺女，你就连丈夫也不要了？”那话茬子、那连扯带挖苦的劲儿、那扔过去又拉回来的扯话，在对方无地自容和“下次不敢”的宣誓中了结。

　　“扯子”是老礼法“三从四德”的对立面。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出家当尼姑算了”。“什么‘德、言、容、工’？那还不捆绑死人！也别说，把咱打扮得漂亮点还能接受。”“扯子”的思想是伴随着反封建、讲民主、争自由的近代“新文化”运动产生的，也是近世风行“男女平等，人权自由”的产物，是这个移民城市新兴市民意识觉醒的必然结果。

　　我的母亲一辈已然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藩篱中走出，受到了小学的文化教育。她们童年时还人人缠足，到青年已然时兴“缠足放”——放开脚步奋然前行了。“扯子”们大抵也争取到婚姻自主的权利。即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潮也鼓舞她们士气，仗着自己胆量不再受气。所谓“扯”——甚至“扯”到半疯的程度，就是矫枉过正以扯纵情，在过甚其词中彰显个性、愉悦心情、强调事理。“扯”是靠生活阅历，后天铸就的能耐。因此，“扯子”们始终是理性为里、“扯”性为表，在“扯”与“不扯”间拿捏火候，见好就收，决不把自己“扯”到云端再从天上掉下来。

    http://epaper.jwb.com.cn/jwb/html/2015-01/23/content_1208205.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