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苏莉鹏 姜宝成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叶嘉莹先生富含深情及美妙节奏的朗读从光碟里传出，纵使周遭再喧嚣，身心也会立即安静下来。这是今年“六一”期间，南开大学教授、中国古典文学专家叶嘉莹送给全国儿童的礼物一套由她诵读的《经典少年游》。叶嘉莹的诵读跳出了常规儿童诗歌朗诵的范畴，令人耳目一新，也为孩子们领略古音韵律之美开创了新的体验空间。
让孩子从小吟诵古诗词，是叶嘉莹先生近年来一直所致力的事业。她认为，中国古典文化很奇妙的一点，就是要从小时候抓起。在加拿大时，叶先生在给幼儿园的小朋友上课时讲解杜甫的诗：“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讲诗的过程中，她拿出杜甫的画像，还找了一张中国地图。她告诉孩子：“杜甫出生在河南，可是唐朝发生战乱，他就跑到四川去了。”而后在地图上从河南画到四川，“杜甫到了四川之后，四川风景很美丽，有一天，杜甫外出散步，看见春天的风景美丽，所以他就写了这一首诗。”她每讲一句就画幅图画，逐字讲完后，就教孩子背诵，教他们吟唱。叶嘉莹觉得教孩子学诗很有意思，他们学得也很高兴。叶先生觉得，培养孩子的诗词兴趣，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很沉重的学业负担：“如果我们从幼儿园的大班孩子开始(教古诗)，他们认识一点字，只要口齿伶俐，能够背诵，就可以给他们设立古诗科目，不妨把它叫做"古诗唱游"，用唱歌和游戏的方式来学习古诗。”
1998年，叶嘉莹上书国家领导人，呼吁倡导幼少年学习诵读古典诗词，以提高国民素质。批示很快做出，教育部已经组织专家编辑出版了《古典诗词诵读精华》，供中学教学之用。叶嘉莹说：“那时我已经70多岁了。我虽然喜欢教书，但是一个人只教一个班，十多个人，管什么用呢，我总不能盯着他们学5年诗词。所以我想，这需要国家制定一个制度，从幼儿园大班到小学的头三年，给孩子开设诗歌唱游课，让他们打下一个很好的人文基础，将来学天文、学地理、学理工，学什么都好。”
为呼吁古典文学的吟诵，叶嘉莹90岁高龄，依然积极开设讲座，录制光盘，出版图书，为推动古典诗歌教育和吟诵事业不遗余力。在南开大学，叶先生主持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华吟诵的抢救、整理与研究”。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中国的古诗词更好地传承下去。“许多古典诗词是经过千百年来历史的淘汰考验才流传下来的，所以美好的居多。我想，诗词的生命力是永远存在的，关键是人们是否接受和体会它。”
对话
城市快报(以下简称“快报”)：您曾提倡在幼儿园开设“古诗唱游”的科目，您认为在幼儿阶段吟诵诗词有什么意义？
叶嘉莹：学习古典诗词开始得越早越好。现在，距离吟诵的传统相当遥远了，等到孩子长大了，听惯了流行歌曲，你再让他吟诵，他会感觉这是稀奇古怪的声音，难听死了，远不如流行歌曲、热门音乐好听，就不容易接受古诗词了。小孩子很纯真，而且记忆力强，透过吟诵，可以长久记忆，所以我曾经有这样一个提议。
快报：现在很多人已经不了解吟诵对诗的重要性了。
叶嘉莹：古人写诗，都是先吟后写的。学诗，必须要学习吟诵。你的诗句，就是你内心的感动，就会伴随着你所熟悉的那个吟诵的声音跑出来。在中国古代，小孩一入学，就先学吟诵。《周礼》的《春官》记载，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也就是教授诗歌，就是要把意义跟声音结合起来教，要教孩子能够吟诵诗歌。怎么教？一般遵循“兴，道，讽，诵，言，语”这么几个层次。兴，就是让孩子兴发感动，先让孩子懂得这诗歌是带着感发的力量的；道，就是告诉孩子这种感发的作用是怎么样的；讽，就是背下来；诵，就是以声节之，用高低快慢的调子把诗歌吟出来。
中国的传统吟诵是结合中华民族的语言文字特色，经过一个必然的、自然而然的演化过程所形成的一种吟诵的音调，虽然现在听来会觉得奇怪，甚至单调，但是却为中华民族所独有。一般都说人的头脑分左右两半，一为智性，一为感性，那么，文字思想就是智性，声音直觉就是感性。因此，只有使对智性文字的思索伴随着感性的声音而出，这样的诗才能算得上是好诗，才是有生命的、有兴发感动的诗篇，所以说吟诵是很重要的。
快报：如何才能将一首诗词的美感吟诵出来？
叶嘉莹：诗词有一个原则，就是平仄、停顿、节奏、押韵。吟诗不是唱歌，但词就不是吟诵了，词在古代是配了曲用来唱的。现在我们可以拿来美读。诗有一个基本的调子，比如五言的调子、七言的调子，词不是这么简单，词有好几百个调子。但只要你懂得诗词的这种音乐性，懂得平仄的格律，知道它基本的骈散顿挫的变化，你读的时候，就能把那种美丽的声音读出来。
快报：您认为现代人对吟诵的理解有没有一些错误？
叶嘉莹：人们常把吟诵与朗诵或歌唱混为一谈。虽然唱歌很好听，有节拍、韵律，学起来也更加容易，但那并非传统的吟诵。很多人以为，吟诵有一种方法：平声字拖长、仄声字缩短。其实并不尽然。我以为，吟诵诗歌就要将古人诗歌原有的韵律与自己读诗时的感情融合在一起，使自己的生命和诗人的生命结合起来，令诗歌的生命延续，生生不息，这便是中国诗歌的吟诵之妙。
此外，我们读古人的诗词，一定要按照古人的平仄来读，如果你都按照普通话读，就把诗词原来的音乐美感完全破坏了。我听说有一个普通话的测试是读诗词，我认为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因为诗词不是普通话，你要是考普通话的标准，就让他读小说，读散文，读话剧，都可以，不可以让他用普通话读诗词。因为诗词不是普通话。诗词有美感，有本身的平仄。现代人用普通话的音调写作，可以；如果是自己的创作，用普通话诵读，也可以，因为你是按普通话的平仄写作的。但是你如果读的是古人的诗词，就要按照古人的平仄来读，不然你就把古人原来的韵律声调的美感完全破坏了。如果像这样的读法，不但不能发扬古诗词，而且是破坏古诗词。
五问
1.教小孩子吟诵，有没有一个考试的标准？
叶嘉莹：我认为没有考试(标准)。不要以考试的功利来考评孩子，不要养成孩子之间记诵的竞争。每个人的天资不同，不要追慕外表的虚荣，引发孩子的学习兴趣是有方法的。
2.古诗的教学应不应该追求数量？
叶嘉莹：不应该过分追求数量。从我小时候学习诗歌的经验来说，对于古诗的理解一定是随着人生的阅历和经验而不断深化的，教孩子古诗，只注重背诵而不注重兴发感动，不是正途。
3.老师在吟诵教学中追求让孩子自己创调，合不合适？
叶嘉莹：孩子年龄还小，对诗歌的情意不是很了解，随意地创调是不可以的，应该在吟诵的循环往复中带领孩子逐渐进入诗歌的情境。
4.很多人在教孩子吟诵古诗词时，会刻意地加上很多表演性的手势和语调，您认为这样的做法对吗？
叶嘉莹：中国诗歌的吟诵不是用来表演的。慢声低吟，字的声调长短、高低，有非常微妙的变化。但值得注意的是，诗歌的节奏是不变的，我们在教孩子吟诵的时候，不可随便改变诗歌的节奏。
5.在一些年轻人和家长中间兴起诗词热，您怎样评价这样的现象？
叶嘉莹：如果是对古典诗词的热爱，这当然是好事。但是，我希望这不是五分钟热度。而且我觉得，热爱古典诗词还包括要让古典诗词里边那些古代诗人的精神、品格、修养，能够在年轻学子心里产生共鸣，这样才好。
本报记者苏莉鹏
众说
重启正能量：大学的时候听叶嘉莹先生的讲座，她“唱”出来的诗词真是有独特的韵味。在南开大学，叶嘉莹先生的讲座每次都是爆满。
任塞渊：上班路上听叶嘉莹先生的讲座，感觉很舒心。叶先生的诗词朗诵方式跟京剧的念白一样，很有味道。她自己讲她是按照古人的诵读方式去发音的，因为现在普通话里没有“入声”。
Marcus2000：尤其喜欢叶嘉莹讲阮籍、陶渊明、杜甫的三本著作，篇幅多些，可以闪转腾挪，有厚度且有深度。
金朝鸣：听叶嘉莹的古诗讲座，感古人吟诵之传统，以声节之、以弦歌之的美妙情境。
自然醒：早上听了会儿叶嘉莹先生讲诗词，先生在课上吟诵了几首古诗，着实是美。走在熙攘的马路上，先生的声音不断在脑海中回响，所谓余音绕梁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functions：我对古诗词本没有什么兴趣，更不喜欢听老师故作陶醉状，干巴巴地讲解古诗。没想到听了叶先生讲解的古诗，才觉原来这样美，这样享受。
小涵纸在迷茫：叶嘉莹先生说过，古人的诗词之中一草一木皆有情，生命在自然中生长。对草木尚且有情的人对他人岂能无情？只可惜现代社会隔绝了自然，冰凉的水泥森林模糊了四季，还有多少人见过日长飞絮、莲叶初长的春景，还有谁留心过叶底黄莺、落花沾水的婉转动听？
橙子2009的美丽人生：正在看叶嘉莹的《唐宋词十七讲》，讲得真不错。好的诗词不仅要语句好、结构好，最重要的是要有真感情，能引起读者的感发。她的讲解涉及的基础知识较多，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有点啰嗦，但对于普通读者，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地理解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