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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洪:水浒好汉文化的“基因图谱”
来源: 澎湃新闻网发稿时间:2018-04-23 23:53

  南开新闻网讯(记者 韦承金)4月14日下午,南开大学讲席教授、天津市文联主席陈洪先生做客首都图书馆,以“水浒好汉文化的‘基因图谱’”为题,纵论古典小说名著《水浒传》背后的中国传统文化根源。该讲座是首都图书馆、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主办的“阅读文学经典”系列讲座第二场。

  “《水浒传》讲的是什么?主题是什么?有好多种说法……”讲座开始,陈洪教授首先概括性地介绍了几种对《水浒传》核心思想的不同理解,如“农民起义的颂歌”“为市井细民写心”“为流民写心”“太行山群盗的自我写照”“中国人的精神地狱”等等。

  陈洪选取其中两种影响最大、同时也是互相之间分歧最大的“农民起义的颂歌”说和“中国人的精神地狱”说,来分析其合理之处与偏颇之处。

  他认为,“农民起义的颂歌”这种说法与农民战争有关联,但存在不少问题让这种说法无法立脚:一百零八条好汉里几乎没有农民,只有一个,是九尾龟陶宗旺,而且《水浒传》中此人地位不高,几乎没他的戏;整个情节里没有关注过农民的利益诉求,尤其土地的要求,;如果是歌颂农民起义,怎么后来受招安,倒过去打方腊了?

  而认为《水浒传》是中国人的精神地狱,是近年另一种影响较大说法。陈洪认为这个说法有一定道理,因为《水浒传》里写了很多血腥和暴力。但由此推论,则也有几个问题不好解释:一是,小说中风雪山神庙、拳打镇关西、武松打虎等体现正直与善良的人被逼无路奋起反抗、表现英雄气质的情节脍炙人口,让人们看了感到很痛快、很喜欢,这与精神地狱的说法相悖;二是,以偏盖全、双重标准,“扬之九天贬之九地,走极端了”;三是,这种逻辑不可避免地否定掉许多的中外文学艺术经典。因此“这个说法作为一种文学批评是要不得的”。

  为什么同一部作品会有差别这么大的评价?理解分歧这么大?陈洪教授认为:“主要是因为这部作品内在的复杂性。它如果很简单,就是一杯白开水,就不会有这么多差异巨大的理解。它不是白开水,里面有很多不同的成分,所以见仁见智。”

  通过对上述几种影响较大的理解进行分析与批评之后,陈洪教授以“亦侠亦盗”四字概括自己对《水浒传》的理解。他认为,《水浒传》是一部“正义和野蛮的交响乐”。

  什么是“侠”?陈洪教授认为,侠是一种精神和一类行为,“就是在体制之外,凭靠个人的力量来伸张正义”。而想行侠仗义就得有本钱,得有武勇,所以就有了武侠,武侠都得是超人。于是就产生了一种传奇文学——武侠,而《水浒传》正是中国白话小说写武侠的第一部著作。“行侠仗义是我们中华民族文化的一个传统,如果没有这个传统,我们的民族文化就有点偏柔弱了。讲侠,就是提倡在公平与正义面前的热血、担当。”陈洪举例道,《水浒传》的“侠”体现为“见义勇为”“仗义疏财”“一诺千金”“不计利害”等精神品格。“‘侠’是中华民族一个好传统,但这种精神其实也不限于中国,比如英国民间传说中的侠盗罗宾汉也是。”

  什么是“盗”?陈洪教授解释道,广义地讲,是破坏社会秩序,人身侵害、血腥、暴力,等等。《水浒传》里这些方面的描写也不少,包括杀人越货、劫掠城乡、草菅人命等。陈洪认为,根据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主题曲《好汉歌》就把《水浒传》亦侠亦盗的两面全表现出来了。“例如‘生死之交一碗酒’,你可以说是侠肠热血,也可以说是某种近乎黑社会的形态。‘你有我有全都有’,也是同样的情况。”

  从《水浒传》的文化渊源分析,陈洪教授提出其“‘大’‘小’杂糅说”。他认为,文化传统有大传统、小传统。大传统指的是社会上层的一种文化,小传统则是民间的、江湖的。而《水浒传》所体现的文化传统“大”“小”两个都有,杂糅在一起。以大传统而言,从孔孟、墨家学说及《史记》等,都能找到比《水浒传》更早的侠的定义和赞歌;而从小传统上说,水浒好汉的故事,在《花和尚》《武行者》《青面兽》《石头孙立》等宋代书场里,以及《黑旋风》《争报恩》《黄花峪》等杂剧,都在表演。“这些民间小传统和大传统杂糅到一起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水浒传》”。

  为此,陈洪教授点出此次讲座的主题“水浒好汉文化的‘基因图谱’”。他解释道,这是借用生物学的术语。决定一个生命体性状且可传承的基本因素,就叫“基因”,而“图谱”就是基因的排列、呈现。“我们借用来,就是要在文化传统里对《水浒传》做一个溯源的工作,找出这部小说之所以这么写的根儿从何而来。”

  如何溯源呢?陈洪教授介绍了一种文学批评的重要方法——互文法。“什么叫‘互文’?简单说,一个文本不是孤立的存在,里面重要的语词、意象,甚或结构、情节,往往在过去的文本里出现过。那文本之间就存在着互文的关系。对于阐释一个文本,发掘这种血脉联系是很重要很有效的途径。”

  陈洪教授首先以鲁智深为例,对其人物形象与文化内涵作溯源分析。

  通过互文法分析,陈洪教授首先发现,《红楼梦》中,薛宝钗尤其喜欢《鲁智深大闹五台山》这出戏,认为戏中那支《寄生草》曲牌(“慢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尤其好。薛宝钗这一说,勾起了贾宝玉学禅、写偈语,此后林黛玉又跟着续写,薛宝钗又来一起讨论禅理。

  进一步分析《水浒传》中对鲁智深的描写细节,陈洪教授认为,也许大多数读者都能够注意到这样一些细节:被迫剃度,破戒、喝酒吃肉,醉打山门、毁坏佛像,卷堂大散,大相国寺威震泼皮,桃花庄抱打不平……然而,另外一些不为常人注意但是很重要的细节,是跟“禅”连在一起的。如诗赞“且把威风惊贼胆,谩将妙理悦禅心”“铁石禅机已点开,三竺山中归去来”,而智真长老、大慧禅师等高僧都认为鲁智深修行的果位很高,可见“《水浒传》里是要表现鲁智深跟佛门、跟禅宗有关联的”。

  因此,《水浒传》文本中,鲁智深的形象有佛门与非佛门两个方面。为什么会如此?这两方面是哪来的?非佛门细节方面,在《水浒传》成书之前,杂剧、话本等早就有了鲁智深的故事,如《癸辛杂识续编·宋江三十六人赞》《大宋宣和遗事》《鲁智深喜赏黄花峪》《豹子和尚自还俗》等,都在讲他的故事。

  然而陈洪教授发现,这些故事中的鲁智深形象与《水浒传》中的鲁智深形象有很大的不同。“特别是那些和佛教、和禅宗相关联的内容,在《水浒传》今本之前通通没有。”进一步考索溯源,陈洪教授发现,《水浒传》文本中鲁智深有关佛门的形象与《五灯会元》中天然和尚的事迹有许多相似之处。

  他认为,这个发现的意义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说。一个角度是,《水浒传》里所描写的鲁智深关于非佛门和佛门的两方面行为,就可以连接起来作“狂禅”的理解。所谓狂禅,是禅宗发展到第三、第四个阶段的一个支脉,其特点以丹霞天然的话说,就是“无道可修,无法可证,佛之一字,永不喜闻”,用不着读经、苦修,只要回归本性,就能达到修行的最高境界。陈洪教授认为,狂禅的特点跟“侠”有相通之处:“就是高扬主体,不受一切束缚。好处呢?斩截痛快。所有的形式的东西通通扔掉,就是放任本性而行动。所以鲁智深这个形象一面是一个侠客,一面由于他和尚的这个身份,《水浒传》作者把丹霞天然的某些事迹,特别是这些事迹里面的那个精神,拿过来灌注到鲁智深这个形象里。”另一个角度是,由于互文的关系,发现《水浒传》的鲁智深与《五灯会元》里禅门大德丹霞天然的事迹有关联,这种精神血脉使鲁智深的形象丰厚而复杂,从而赢得了李卓吾、金圣叹、曹雪芹的欣赏。如李卓吾评点《水浒传》,在提到鲁智深之处多次批上“佛!真佛!活佛!”;金圣叹评《水浒传》,认为 “真正善知识胸中便有丹霞烧佛眼界”;而薛宝钗赞赏鲁智深,其实就是体现了《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对鲁智深的赞赏。

  采用同样的“互文法”,陈洪教授分析了《水浒传》梁山好汉中人物性格最为复杂的人物——宋江。“宋江身上有两条截然不同的精神血脉(江湖血脉与庙堂血脉),彼此隔阂之大,大到你都很难把他说圆通了。”陈洪教授感叹道,“‘孝义’‘守法’与‘权谋’‘野心’,两种东西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一面是道德楷模,另一面是黑社会老大。”

  通过考索《水浒传》问世之前的各种文本中宋江形象,又比对《史记》中关于郭解的侠义事迹,陈洪教授梳理出宋江从原来简单的“勇悍狂侠”形象变成了《水浒传》里的“江湖教父”形象这样一条“江湖血脉”,其特点是“在江湖里谁都服他,不管是什么人”。通过《水浒传》关于宋江见李师师、李逵反对宋江招安等情节,与《论语》中关于孔子见南子、子路反对孔子去做官等事迹比对,陈洪教授梳理出宋江性格中的“庙堂血脉”,表现为口口声声想招安、为朝廷出力,“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这种“道德领袖”现象怎么形成的?“因为中国古代——尤其是从宋代以后,有一个大家奉为天经地义的信条,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说成是‘内圣外王’。要在政治上、在社会上做一个领袖,首先要在道德上成为最好的楷模。这个观念形成了一种传统,拿弗洛伊德的话说是一种‘超我’,在大家的思想深处,觉得就应该如此。”陈洪教授说。

  《史记》《论语》为何对《水浒传》所造成这样的影响?陈洪认为:“《论语》《史记》对当时的读书人来说,都是必读书。如果只有一二相似点,可以说是偶然、巧合,但一系列的相似,只能说是有关联。不是说,施耐庵有意识比照郭解、孔子来塑造宋江,而是说,在塑造宋江的时候,《论语》《史记》的内容自然而然产生了影响。也就是说,《水浒传》里宋江身上这两条血脉都有早期的经典里的基因。不是说作者简单套下来、搬过来,而是这种基因不自觉、不期然而然地进入了文学艺术的血脉里。”

  基于上述分析,陈洪最后的总结再次点题:“《水浒传》的一些好汉形象与传统文化的经典有血脉联系。换言之,文化传统的‘基因’进入了这些文学形象之中。而多源‘基因’的进入,使得这些好汉形象趋于复杂、丰厚。但是,不同来源的‘基因’(如庙堂基因与江湖基因)相互有一定的排异性,又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人格分裂。”陈洪教授认为,金圣叹评《水浒传》之所以有“独恶宋江”“奸雄欺人”的极端评语,正是因为不同文化基因在《水浒传》中无法完全融合。

编辑:韦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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