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洪

     袁绍与曹操反目成仇时，许攸正在袁绍部下，是袁绍的重要谋臣。

　　曹操本来就“家底儿薄”，战场上一胶着，后防空虚的漏洞就暴露了。许攸看到了这一点，建议派轻骑绕过曹营，偷袭许昌。可是昏聩的袁绍不仅不肯采纳，反而因其他小的事端，听信他人谗言，严厉训斥了许攸。于是，许攸连夜来投奔曹操：

　　却说许攸暗步出营，径投曹寨，伏路军人拿住。攸曰：“我是曹丞相故友，快与我通报，说南阳许攸来见。”军士忙报入寨中。时操方解衣歇息，闻说许攸私奔到寨，大喜，不及穿履，跣足出迎。遥见许攸，抚掌欢笑，携手共入，操先拜于地。攸慌扶起曰：“公乃汉相，吾乃布衣，何谦恭如此？”操曰：“公乃操故友，岂敢以名爵相上下乎！”

　　“跣足出迎”，“抚掌欢笑”，“携手共入”，“操先拜于地”——看到作者如此生动的描写，不仅与袁绍的态度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而且令我们自然联想起曹操得意的言志之作《短歌行》，想到了“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慷慨歌词。《史记·鲁周公世家》记周公的求贤若渴姿态：“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可以说，曹操内心深处自比于周公，才有《短歌行》之作；而罗贯中也是深谙周公的典故以及曹操的心态，才有了这段比“捉发”、“吐哺”更显夸张的敬贤场面。

　　接下来，许攸掉转枪口，又给曹操献了一条毒计——乌巢劫营烧粮。曹操立刻采纳，结果大破袁绍。

　　过了没多久，曹操打到了袁绍的老窝，正应该上下一起乐享胜果的时候，许攸却意外地被杀了头。说是意外，因为起因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几句口角而已：

　　一日，许褚走马入东门，正迎许攸。攸唤褚曰：“汝等无我，安能出入此门乎？”褚怒曰：“吾等千生万死，身冒血战，夺得城池，汝安敢夸口！”攸骂曰：“汝等皆匹夫耳，何足道哉！”褚大怒，拔剑杀攸，提头来见曹操，说许攸如此无礼，“某杀之矣”。操曰：“子远与吾旧交，故相戏耳，何故杀之！”深责许褚，令厚葬许攸。

　　看起来，事件似乎完全出于偶然，不过是一个狂傲的许攸在错误的地点对着一个错误的对象讲了两句错误的话。似乎如果换个地点，不在城门下相遇，或是换个对象，遇到的是脾气不那么急的张辽、李典等人，这一惨案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可是，这里面还是颇有可疑之处。许攸毕竟是曹操的老朋友，又是刚刚立了大功的人；再说曹操攻占了袁绍的地盘，正需要像许攸这样了解情况的人来治理，许攸理应被曹操尊崇着——怎么为了两句口角，说被杀就被杀了呢？杀得太容易，而曹操对“凶手”的处理也太轻易。杀了这样一个重要人物，又是“擅杀”，结果只是“深责”——相当于严厉批评，岂不是过于“重罪轻判”了！

　　我们不妨看看史书中是怎样记载的。

　　先看《资治通鉴》：“许攸恃功骄嫚，尝于众坐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内不乐，后竟杀之。”注意，这里凶手不再是许褚，而是曹操本人了。《资治通鉴》晚出，它这段话的原始出处当是《三国志》裴注所引的《魏略》。其后的《续后汉书》基本移录了《魏略》的文字：“攸自恃勋旧，时与操相戏，每在席不自限齐，至呼操小字曰：‘某甲，卿非我不得冀州也。’操笑曰：‘汝言是也。’然内嫌之。其后出行，从邺东门，顾谓左右曰：‘此家非得我，则不得出此门也。’有人白者，遂收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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