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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爷
来源: 《南开大学报》第1435期 3版发稿时间:2022-08-02 14:26

  

  

  文/韦承金  

  李大爷是三年前过世的一位老同事,他的大名叫李星皎。不过同事们都管他叫“李大爷”,我也便跟着风,一直就这么喊了。

  李大爷本是河北束鹿人,天津解放那年随父母来的天津,那时他才两岁。后来他就在天津上学,可是由于赶上各种运动等种种原因,才读了中学就参加工作了。他来到南开大学时,年仅十几岁:他在印刷厂当过学徒工、做过排字工,又在农场开过拖拉机、干过一段时间的小队统计员。不几年,调到南开大学广播站工作,兼做摄影员、电影放映员,再后来又调到南开大学外文系做电化教学工作……生计使然,他尝试过不少“工种”。他肯用功,学习新技能领悟得也快,所以总能胜任不断变化的工作任务。

  摄影是李大爷在学校广播站兼做摄影员时培养起来的一个爱好。后来在“文革”结束后,他获得一个进修的机会,由南开大学派到北京八一电影厂学习电影摄制半年,因而摄影技艺大为精进,从此摄影便成为了他的职业。刚进修回来时,他先在南开大学电化教育中心做专职摄影师;上世纪80年代中期又调入南开大学党委宣传部担任图片社摄影师。后来新闻中心成立,他又担任专职摄影记者。

  我是2005年入职南开大学新闻中心的,那时候李大爷已经快退休了。新入职的员工,往往要由老员工“带一带”。新闻中心下设好几个部门,包括办公室、电视台、校报编辑部、图片社、广播站等。我被分在校报编辑部,文字的采写和编辑方面,赵明、李黎、薄晓岭、冀宁、张国等几位老师都曾带过我。由于新闻宣传部门工作任务特多,要求除了文字采写、编辑工作之外,我还得会拍照。对于摄影我完全是个“小白”,一开始是晓岭老师带我学摄影,有什么摄影任务时,带着我跟着一起拍,没任务时,带我拍拍校园景物。没过多久,晓岭老师跟我说:“光我一个人有点带不动你了,推荐你多跟隔壁李大爷取取经。”

  有一回,我担任责编的一期文艺副刊需要配一张校景图,我便来到隔壁新闻中心办公室图片机检索。终于找到一张我觉得很合适的照片,我激动得直嚷嚷:“哇,大爷,这个片子是您拍的吗?”说完才想起这时已是午休时间,而李大爷正躺在工位边上的沙发上休息着呢。正当我为自己的冒失后悔而忙不迭地说抱歉时,李大爷已掀开盖在他身上的军大衣缓缓坐了起来:“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眯一会儿眼睛。我给你看看……是我拍的,怎么了?”我说:“这片子拍得好,想跟您请教,是怎么能让它的主题突出而背景又虚化得恰到好处的?”李大爷直说我这个问题问得好。他说,摄影很多时候就是你首先要有想法,就比方说这张片子,你首先得在脑子里面对主体的构图有想法,脑中要有意识、怎么去表现要有想法。背景需要虚化,但并不是越虚越好。要考虑好用什么样的景深,要考虑背景和主体的关系,让背景的虚化程度符合你的构图想法……如此这般,李大爷兴致来了,又给我讲了光圈、快门、感光度等一大堆的技术参数,把我整得一愣一愣的半懂不懂。

  有时候我与李大爷“搭档”一同负责学校活动的新闻报道,我负责文字采写,李大爷负责摄影,李大爷那种精益求精的态度和忘我投入的精神令我印象深刻。有一回拍摄校长巡视考场,在校长移动脚步的同时李大爷也移动脚步跟着抓拍,不小心身体被桌角蹭了个踉跄。拍这样的照片很难吗?我向李大爷请教。李大爷说:“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好片子都是有很多讲究。比如这个考场巡视看起来简单,但是拍摄时背景是窗户,要考虑到逆光拍摄时的准确曝光;要体现‘巡视’的动感就要抓住校长在一边行走一边低头查看时的瞬间;同时背景不要太杂乱、墙上的那根暖气管不要让它在照片成像时立在人的脑袋顶上……”这些讲究,都要在将要按动快门时同时考虑到。有一回,李大爷不顾自己满头华发的形象,趴在地上拍照,事后我请教“是不是为了让背景板上的字恰到好处地符合构图的需要?”李大爷点着头“呵呵”地憨笑道:“你在拍片子的时候,脑子得总想着怎么把片子拍好、怎么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镜头,就会忘了自己是个什么姿势了。”

  2007年李大爷正式退休,不过我们都舍不得他,希望他能够继续来帮忙,于是他就接受了新闻中心的返聘。转年的一天,李大爷故作神秘地跟我说:“过几天我们要请一个摄影高手来作讲座,你得好好听听。”李大爷说的高手,是时任《天津日报》首席摄影记者、曾两度获得世界顶级新闻摄影大奖“荷赛奖”的祁小龙老师(现为天津师范大学摄影系教授)。那次摄影讲座我听完后收获很大。不仅学习到了摄影器材的使用窍门、常规新闻摄影所需要具备的要素和基本摄影技巧,而且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人介绍布列松和马格南图片社,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摄影师要具备一双“思想的眼睛”……祁老师讲完后,特别邀请李大爷作点评。李大爷说的话并不是很长,但是给我印象很深的是,他提到祁老师讲座需要大家重视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对手中机器的各种按键、设置要了如指掌,摄影的基本功一定过硬、要多练多拍;二个是脑子里一定要有想法、有意识,这样才能敏锐地捕捉到别人发现不了那些转瞬即逝的“决定性瞬间”——李大爷强调的这两点,可以说是言简意赅地给这次讲座划了“重点”,我以为这也是新闻摄影比较核心的内容。后来我在工作中时常琢磨这次讲座中祁老师和李大爷的经验之谈,不断有新的领悟。

  李大爷有烟瘾,有时正跟他聊着,烟瘾来了,他就会摸出烟盒问我:“你也来一根?”我就“好,来一根”。然后俩人就到楼道西面的阳台那里,边抽烟边接着聊。有一回外出集体活动,李大爷邀请我“来一根”时,正好被邹玉洁部长看到并用手机拍下照片作为“罪证”批评李大爷“带坏”年轻人,批评我“不学好”——当然,我们知道一向大度的邹老师并不是真的批评。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烟瘾,但是陪着李大爷抽烟时,聊天最是轻松而无所不谈。不时能在李大爷那静静散开的烟圈里,听到一些老南开的逸闻轶事,偶尔还有对故去人事的臧否,这是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的时候所听不到的,也是读校史书所了解不到的。李大爷经历过解放战争和新中国成立后的各种“运动”,又在南开大学工作近六十年,他在学校工厂、农场、教学单位、机关部门都工作过,作为一名干了几十年的摄影记者,他见证过这所大学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我常想,李大爷如果能把他的经历写出来,一定是一本精彩的回忆录,一份极为珍贵的史料。可惜他没能写出来,也没有人能够给他做口述史。

  我的烟瘾始终没有因为李大爷的“熏陶”而被带出来,摄影技术倒是在李大爷等前辈的带动下,几年间渐渐有点那么个意思了,有时李大爷他们忙不过来时,我也能作个临时替补代为拍一两张。再后来看到校内外有摄影比赛征稿启事什么的,我把工作中拍过的那些照片挑了挑传过去,偶尔也能获个小奖。然而李大爷很少对我有过什么表扬——当然,他对周围人事大抵总是这样的,诚恳而和善,极少大力赞扬谁,也极少大肆批评谁。

  不过有一回李大爷不经意间对我的肯定,令我感铭至今。大约是2013年的一天,我正走在楼道里,李大爷与一名中年男子一边聊着什么一边迎面走过来,走到我跟前时,这名中年男子径直拍着我肩膀微笑着问:“小韦啊,你在编辑部待了有几年了吧?”“八九年了吧。”我回答说。想必李大爷已经向他介绍过我,所以这位先生一见到我就直呼我“小韦”。经李大爷介绍,我才知道他是校报副刊的前辈编辑,后来读博并调到文学院任教。紧接着这位老师又跟我说:“小韦我跟你说啊,在我们周报编辑部,九年可是个坎儿。你看,建强在这里待了九年,去光明日报了;你看我也是在这儿待了九年……”我明白“九年是个坎儿”是校报前辈以开玩笑的方式表达对晚辈职业前途的关心。正当我挠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过这位老师的话时,李大爷以半训斥的口吻对他说:“我告诉你啊,可千万别小看咱小韦。他在我们这儿默默地干好自己的,跟谁都不争不抢。但是你别去惹他……”李大爷没把最后这句话说完,而是代以他那特有的“呵呵”憨笑。这位老师听完拍着我肩膀哈哈笑道:“好,好,不错啊小韦!”我这人讷口少言、不善交际,平时也就是尽力干好分内之事、不敢跟别人有什么争抢而已,所以李大爷的夸奖我真是愧不敢当。但他那半认真半幽默的话,不仅化解了我当时的尴尬,而且让我心中有一种因为被长者鼓励而带来的莫名的感动。

  李大爷退休前还担任图片社社长、新闻中心办公室主任等职务,承担着繁琐的办公室日常事务和管理服务工作,然而他始终没放下手中的相机,直到退休后还一直用镜头记录着南开的日新月异。他的新闻摄影善于捕捉细节和亮点,因此除了校内媒体,新华社、《人民画报》、《光明日报》、《天津日报》、《今晚报》等也时常刊用他的作品。他的人像摄影善于捕捉情感与神态,如数学大师陈省身先生逝世后,灵堂上所使用的陈先生遗像照就是李大爷的作品。那幅照片中的陈省身先生,深邃祥和的目光中流露着一种对人世的悲悯,观之顿生尊崇之感,令人过目难忘。有同事回忆:“2004年12月3日晚上,我和大爷一起负责为陈省身先生挑选制作灵堂的吊唁照片。凌晨两点左右,我跟大爷在513等河图送照片。忽然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我跟大爷噌地从椅子上弹起,快步走到门口楼道上,正好河图的人捧着陈先生的大照片从510的门口走来,大爷看到那张大照片上陈先生的头像,眼泪登时夺眶而出。多少年了,大爷在昏暗的楼道里,无声而泣的一幕一直清晰如昨。”

  前几年,李大爷因为身体原因,不再续聘了,说要回家休养一段时间。我心想李大爷年事也不高,应该没啥大问题。没想到他还是那么早就走了——2019年教师节前夕,有同事在微信群里发布讣告,李大爷因病于9月9日凌晨去世,享年73岁。顿时,微信群里刷屏的“李大爷走好”。同事们为失去一位好同事、好前辈而感到深深的悲痛。

  李大爷在平凡岗位上兢兢业业一辈子,埋头苦干而甘于默默无闻,成就了他不平凡的一生。于我而言,李大爷不仅是一位摄影的启蒙老师,更是一位和蔼可亲可敬可爱的前辈。前些天忽然梦见李大爷,遂于夜深人静之时,点上一支陈年香烟,在断断续续的思绪里,拉拉杂杂写了一点文字,仿佛又能与李大爷在阳台那里聊了一会儿天……

编辑:付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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