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勇则
国际数学大师、中科院外籍院士陈省身于2004年12月3日晚在天津病逝。他与天津有着很深的渊源。早在上世纪20年代,陈省身一家就在天津河北一带生活了多年。陈省身晚年曾说,“我的数学生涯是从扶轮开始的”。“扶轮”就是他就读的扶轮中学,这所学校在天津北站附近的吕纬路上,如今仍存。陈省身晚年曾多次回母校奖掖后学。
陈省身的父亲陈宝桢,生于1889年,浙江嘉兴人,1904年中秀才,从浙江法政专门学校毕业后在司法界任职。1922年,陈宝桢来到天津,在天津地方法院做事。11岁的陈省身随全家来津居住。据陈省身回忆,来津时正值秋天。1926年6月出版的《扶轮》校刊第九期刊载有《本届旧制理科毕业同学通信处》一文,可知陈省身在津的详细住址是“河北三马路修业东里62号”。另载,他家的另一处住址是宙纬路“颐寿里90号”。
陈省身1923年2月进扶轮中学插班到第二学期学习。如此测算,他每天上学要从这里步行至少1500多米,还要穿过一片荒地,才能到达学校。1925年起,在南开大学算学系任教授的钱宝琮,因与陈宝桢有同乡之谊,常来做客。是他,发现了陈省身的潜质,他建议陈省身报考南大。1926年夏,陈省身祖母在津去世,家中因办丧事,陈省身便放弃投考外地院校的打算,后果然被南大录取。他还记得从家中到南大上学途经海光寺、看到日本侵略军耀武扬威、招摇过市令他很气愤的情景。陈省身1930年至1934年在清华大学研究院就读期间,放假时也是回天津居住的。
陈省身曾坦言,“我原来是喜欢写作的”。他的诗文功底是比较深厚的,只是被其非凡的学术造诣所掩映,较少被人关注罢了。
在陈省身逝世一个多月以前,南开大学为庆贺叶嘉莹教授80华诞而举办国际词学研讨会。陈省身出席并讲述了他的诗词情趣,还饶有兴致地就李商隐的诗句与大家切磋。他专门为叶嘉莹吟赋七言律诗一首:“锦瑟无端八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归去来兮陶亮赋,西风帘卷清照词。千年锦绣萃一身,月旦传承识无伦。世事扰攘无宁日,人际关系汉学深。”这可能是他的绝笔诗作了。噩耗传来,叶嘉莹在悲痛之余还赋诗两首予以悼念。这无疑也是一段文坛佳话。
陈省身能够成为文理兼通的一代数学大师,并非偶然,早年已然看出端倪。《扶轮》校刊第八期、第九期上,刊发有陈省身的署名文章七篇,其中有他创作的两首诗和一篇小说。诗文中蕴藏着作者的思想、情感和格调。我们可从中体味其远远超越同龄人心境的心路历程。比如,《扶轮》校刊第九期刊载有陈省身创作的小说《立志》、论文《科学与宗教》、《构造式概论》。16岁的陈省身是当届15名毕业生中年龄最小的(年龄最大者已经22岁了),当时,陈省身字“欣生”。
在《纸鸢》一诗中,他是这样写的:“纸鸢啊纸鸢\我羡你高举空中\可是你为什么东吹西荡的不自在\莫非是上受微风的吹动\下受麻线的牵扯\所以不能于青云而直上\向平阳而落下\但是可怜的你\为什么这样的不自由呢\原来你没有自动的能力\才落得这样的苦恼。”通过刻画风筝“受麻线的牵扯”的“不自在”,反衬出作者对自由的追求和向往。作者发现了风筝虽然“高举空中”但亦是可怜和苦恼的,继而寻到获取自由的条件和途径,即要拥有“自动的能力”。独立思考、自主行动,年轻的陈省身,思维无疑是活跃的。
在另一首诗《雪》中,他则写道:“雪啊\你遮着大地\何等洁白\何等美丽\何以为人们足迹所染污\负了造物者的一片苦心\我为你惜\我替你恨。”不为凡尘所动、不为世俗所染,陈省身追求高洁的心声,从中亦可见一斑。
他创作的小说《立志》,描述“密司脱王”暑假在返乡火车上立志抓紧时间用功学习、但两天热乎劲后就又禁不住玩乐的诱惑而丧志。文笔流畅,情节跌宕,也注重细节的刻画。故事有针对性地反映了当时某些学生“失俭的”学风,作者提出了一个严肃的命题,即“征服了环境,还是被环境征服?”他对这种所谓的立志,予以严厉抨击,认为理智被情感左右,是“可怕的”。陈省身晚年曾反复对年轻后生嘱托“用功、用功、再用功。”联想到这篇小说的一针见血,可见其当初用心是良苦的,如今更显得意味深长。
以诗言志,还不满16岁的陈省身就已经颇有主见了,他善于睹物思情、抒发真实感受,其性情、志趣、生活的态度、独立的人格、开阔的眼界,都从其率真、隽永的诗文中得以诠释。其夫人郑士宁六十年后重读这两首诗时,感慨地对陈省身说,“你的思想没有改变!”
是啊,不肯随俗,更不愿步人后尘的个性和精神,贯穿了陈省身一生。他没有情随事迁,他的思辨性、自主性是一贯的。当初选择到德国、法国等数学大国的学术前沿去留学,实践证明就是他的“明智的决定”。他超越自我,“自信不在人下”,敢于跳出传统的窠臼、勇于摆脱权威的束缚,在微分几何中融进拓扑学的理念,终于开创出一番新天地,成为数学史上的里程碑式人物。他永不满足,晚年仍“另辟峭径,活跃在数学前沿”。
陈省身创造了数学奇迹,也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八十年后,我们再捧读他青少年时期创作的诗文时,会有何感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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