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运峰
2024年4月16日18时35分,恩师孙伯翔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天津海河医院去世,享年90岁。消息传来,顿觉悲伤莫名。
回想起来,我在先生门下,已经43年了。1981年夏天,我报名参加了天津市第二工人文化宫书法班,老师便是孙伯翔先生。
记得第一天见到先生,是那个夏天的晚上,先生先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中国人本应写好中国字,作为炎黄子孙,能够写一笔好字是值得自豪的事情,咱们都应该努力!先生的话不多,但很有分量。在给大家示范的时候,只见他从提包内拿出一支羊毫毛笔,笔锋足有三寸长,他饱蘸墨汁,一起笔就把大家“镇”住了:一支柔软的长锋羊毫,在先生的手下,如同一把利刃,刚健挺拔的点画,疏密有致的结体,雄强厚重的气象,顿时跃然纸上。许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高难度的书写,但对于先生来说,却是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先生还有一手“绝活儿”,就是在黑板上双钩碑帖上的字(俗称“空心字”)。在书法班上,同学们有的临颜真卿,有的临柳公权,有的临欧阳询,也有人临魏碑。对于大家临写的碑帖,先生可谓烂熟于心,在给大家讲解书法结构的时候,他随手就双钩出碑帖中的某个字,和原帖几乎一模一样,让大家佩服得五体投地。先生说,很多碑帖都在他的脑子里打下了印记,可以随时调出来。记得有一天晚上,在另一个班讲课的顾志新老师给先生送来去北京参观历代碑刻展的车票,先生说:“只要在展览中发现三个我没有见到的字,就不虚此行。”可见先生的功力之深。
在教学中,先生始终要求我们要肯于下苦功夫,硬功夫。他说,要用最聪明的头脑在最笨处下功夫,这样才能有所成,不要相信找窍门、走捷径的话。在硬功夫方面,先生堪称楷模。他尊奉王学仲先生的教导,要把字写得像钢打的、铁铸的一般。对此,先生做到了。他长年如一日,朝临暮写,不计寒暑。他曾说:“一点儿也不吹牛,我写字用过的纸,一卡车也拉不走!”先生后来的成就和影响,主要来源于先生在书法之路上艰难跋涉所付出的心血和汗水。
在书法班结业的时候,我买了一张宣纸,请先生写字留念,先生用那支长锋羊毫笔,挥笔写下了“平生怀直道,大化扬仁风”一副对联。这副对联,我珍藏了很多年。有一次和先生提到了这件事,先生说,下次你拿来,我看看。万万没有想到,先生见到这副对联,顺手就撕掉了。对我说:“运峰,你要记着,要经常看自己以前的东西,不满意的一定要毁掉,这样才能有进步。”
在南开大学读书的时候,我们书法社的几位成员有时去先生的单位,有时去先生家中请教,有时请先生来学校为大家举办讲座,先生都非常热情,从不拒绝我们的要求。有一个冬天的晚上,我们请先生来学校讲座,先生没有吃晚饭,直接从单位骑自行车赶来,当时学校食堂已经没有饭了,我们只好给先生买个面包充饥。
大学毕业后,因忙于工作,我一度放松了书法的学习,甚至想放弃。这时,先生对我说:“再忙也不要忘了写字,取得一点成绩不容易,一停下来就前功尽弃了。”先生的话如醍醐灌顶,终于使我在学习书法的道路上坚持了下来。
今年春节(2月10日)上午,我和爱人去给先生拜年,先生刚出院,仍在吸氧,见到我们,摆摆手让我们坐下,想和我们说什么,却发不出声来。我们心里很难过,只能劝先生好好治疗,先生点点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多么希望能够有奇迹发生,盼望先生能够康复,再向先生求教,再听命先生留饭,与先生对饮。而今,一切都不可能了,那天竟成了和先生的最后一面。
先生已经远行。先生一生,虽历尽坎坷,但功德圆满。先生的高尚品格,将成为我们后学的典范;先生的精深艺术,将载入史册,成为我们民族的精神瑰宝。回想蒙先生指点、教诲的四十余年,往事历历在目,但又心乱如麻,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草就此小文,以志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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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韦承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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