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新宇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虽然还是“凭票供应”,情况已比前些年好得多。比如,市场悄悄放开了,人们可以从市场上自由地购买鸡鱼肉蛋等。不过,粮食、布匹、煤炭的凭票供应却持续了很久。若干年后,仍然是吃饭要粮票,买布要布票,买煤要煤票。一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城市居民仍然是家家户户有一个购粮本。虽然粮食已经允许自由买卖,但粮票仍有价值。因为无论自由市场上面粉的价格是0.5元还是0.6元,国家供应的面粉都是0.18元。正是价格的这种悬殊,进一步造就了城乡差别,也使得粮票继续有价。农民进城,比如住院看病之类,为了能在食堂吃饭,就需要从黑市购买粮票,价格每斤0.2-0.3元,也就是略低于面粉在国家粮库与自由市场之间的差价。
那时的农村人都向往吃上“商品粮”,农村孩子考大学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吃上“商品粮”。那时的所谓“商品粮”,指的是国家粮库的粮。国家供应的粮食的确比农民留下的粮食好,细粮也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大学生每月30斤粮,细粮(面粉)占70%,粗粮占30%。这是农民不敢想象的。粗粮不只是玉米,而且包括大米、小米、高粱、大豆、绿豆等各种杂粮——其中还有花生,每月不到一两,攒一年,到元旦时可以买一斤。
进入80年代之际,物资供应似乎有所好转。比如,布票已经由原来的每人每年6尺提高到12尺,肥皂票、火柴票已经不用。记得我在曲阜县百货公司看到买肥皂不用票,一下子就买了两条。因为在我的记忆里,买肥皂是要票的——也许是好久没买肥皂吧,废除了我竟然不知道。记忆犹新的是售货员切割肥皂的办法,你如果只有半块肥皂的票,他们会用一条线把肥皂捆上,把线一拉,那肥皂就切开了,任你挑,绝对两块一样大。
那时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而且一个个都自命不凡,似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就在自己肩上,却照样吃不饱肚子,照样要为买一件新衣服而等待明年的布票。
大学生毕竟是特殊阶层,生活有基本保障,农民就不一样了。就在大学恢复招考的那一年,万里到安徽做书记,关心民生,所以后来有了“要吃米,找万里”的民谣。作为新上任的书记,他到农村视察,在金寨看到了让他惊心动魄并且老泪纵横的场面:那户人家有两个大姑娘,省委书记来了,她们却蹲在柴草堆里不起来——原来是她们没有裤子。她们家有裤子,但只有一条,此时被父亲穿走了。
穷,能到什么样子呢?上世纪80年代初,清华大学从长江三峡招来一个学生。在我的印象中,三峡是美丽的地方,却没想到它是那么穷。这位同学报到了,同宿舍的人却发现他没有被褥——原来不仅他的家庭无力为他准备被褥,全村也无力为他准备被褥。因为村民们已经多年没有棉被,而是盖“秧被”,也就是用稻秧编成的草苫子。这位三峡农民的儿子没有把他的“秧被”带进清华园,所以就没有被褥。后来,学校为这个学生置办了一套被褥。
小岗村18户农民签下的那份合同,已被收藏在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只要知道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岁月,就能理解那些农民签下那份合同时的心情——尤其是18户人约定:若队干部因包产到户坐牢枪毙,他们保证把队干部的孩子养到18岁。我们若能理解那份决心与其背后的痛苦,就不难理解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大学生为什么拥护和支持改革开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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