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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冈山报:卓然成家叶嘉莹
来源: 井冈山报 2018年7月6日5版发稿时间:2018-07-07 20:01

  钱红丽

  94岁的叶嘉莹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灯人。她站在通往诗词王国的道路上,诲人不倦度人无数。在诗词这样一种古老而含蓄的文学形式中,叶嘉莹有所躲藏又有所释放,展开了自己多难、真实而审美的一生,卓然成家,带给继学者别样的启示。今年6月,叶嘉莹将自己全部财产捐赠给南开大学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迦陵基金”,继续支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研究。

  一

  7年前,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叶嘉莹的书,中华书局全套“迦陵说诗”系列。我的借书证是最普通的那种,一次只能借出3本。用了秋冬两季,将“迦陵说诗”系列一点点读完……一段令人熨帖的精神散步。居在租借的晦暗老房子里,一夜一夜爱不释怀。读书就是独自走路,走着走着,忽地开阔起来,有古墓斜阳落日熔金,也有草丛石马往事不言,置身的境地异常沉寂,更像淘一脉金矿,漫山遍野都是自己的,富足奢华。

  秋冬季萧瑟枯寒,适宜用来读古诗。古诗见心性,所以永恒不衰。被叶嘉莹引领着,从初唐的王绩、杜审言、王勃、骆宾王、陈子昂、张九龄,到盛唐的孟浩然、王维、李白、王昌龄、王之涣、高适、岑参,再到晚唐的李商隐、杜牧……是驾鹤而下,浩浩汤汤,荡气回肠。

  把这些读完,尚不知足,再慢慢往前回溯,就到了她讲的汉魏六朝诗、阮籍、陶渊明了。

  7年过去,一直陆陆续续看她的书。

  以往,我对宋词一直有偏见,除了辛弃疾、苏东坡外,总觉宋词属于艳词妖曲范畴,格局欠小……直到有一天,读了她的书《小词大雅》,陋见得以纠正。夜里,捧着她的书,隐约有火车的哐当声远远传来———她自境界、修养两方面入手,一点一点讲出宋词里的微言大义、比兴寄托,自韦庄到秦观、温庭筠、黄庭坚、冯延巳,中间不时穿插屈原的《离骚》,以及儒家“以天地之心为心”的道理,让人心悦诚服。后来又在单位资料室里借到一本她的关于王国维的《人家词话七讲》,一步一步,在她的启发下,硬是把宋词之路拓宽开来,走到了与律诗一样的坦途。

  无论讲唐诗还是宋词,她一路滔滔汩汩,满腔热血深情。即便到了李煜,原本欣赏不已熟悉不过的《虞美人》,一入她的视野,分明有了新天新地,直把人带到幽微、深远之地。这就是见识与悟性。一个人读过多少书,便能打通多少关节,一通永通。叶嘉莹的纵深和广阔,是别人不能比的。

  二

  近年,口味偏狭。现代的,似乎只看得进沈从文、汪曾祺、孙犁诸位,剩下的,不是读读全唐诗,就是翻翻《古诗十九首》,遇到某些句子,不禁湿了眼角,犹如自己唱戏自己听,就好像我这个人历经了多少世事沉浮,古诗阅读分明成了劫后重生的洗礼。

  ———生命原本寂寥混乱,一旦沉入到古集里,便也恢复了秩序,纵然镇日闲坐,世界也变得清楚开阔,宛如一匹带着褶边的老布,无止尽地铺下去,铺下去……

  去年,花了一冬的时间重读《全唐诗》。到杜甫这一章,一边读他的诗,一边参看他写诗的具体年表———他这一生实在太苦,似乎一直颠沛在路上,在饿了多天之后,竟被一块牛肉噎死在异乡的小舟上。这个伟大的人,毕生心系苍生,深深懂得百姓哀苦,写阶级差异的诗没有比得过他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是个代入感异常强的人,把杜诗读完,再回想他的身世,情绪不免低落,难过了好几天———杜甫仿佛成了我的未曾见过一面的祖父。我的祖父也是饿死的———因为血缘,我们即便未曾见面过,但我依然爱他。

  还有李贺呢。他的诗何等炽烈冶艳,历经几千年的沉淀,依然山风海涛般席卷而来,裹挟而去。短短26年的生命,这样的烈性子,想必是吐血而陨的吧。

  再年轻二十年,肯定读不进去这些诗———这些诗是中年诗。比如杜甫的《秋兴八首》,你年轻时略微背诵一下,也就放下了,根本无从感怀、生发,但,到了一定的年纪,世间的风雨吹打了你,剥蚀了你,等把衣服晾干,回头再去读它们,便大大不同,分明有感概,却也无从说起———等到这个时候,你再去看叶嘉莹,她怎么解读这一句句一行行,然后,你与她,终于有了相互印证,不免惺惺相惜,人生里的许多悲怀欢欣忧患,藉由她的阐释,一一落到了实处———把书合起,默然于心,是真熨帖啊。

  读书,就是相互印证的过程。

  后来,又把在省图借看的“迦陵说诗”系列,重新买几本珍藏———她的书,值得反反复复读。比如读《全唐诗》,到了某位作者时,感概丛生之际,会想起把叶嘉莹的书翻出来比对一下———看看她在这里该怎么讲?这样的读书,就是把一条路走成了两条路,分外明亮阔绰。

  对于李商隐的看法,近年大变,觉得他是唯一情深的且兼具宇宙意识的诗人,非常了不得。今年,中信出版社又推出了“迦陵讲演集”系列,查一下目录,最后一本正是“细讲李商隐”。老太太不惜笔墨,肯用一本书的篇幅讲解李商隐,热情可现,于我心有戚戚焉。

  许多古诗,作为一名读者你觉得它非常之好,但,却也说不出具体好在那里,就像一只鸟路过群山围绕的湖泊,只能一个劲惊叹它是如何的清澈盈碧,却无法落下去栖身,因为你找不到着力点。

  ———叶嘉莹的好处就是,她可以帮你找来一块浮木,让你轻轻落下,亲自尝一口湖水的甘冽犹甜。中国古诗词犹如浩浩流水,叶嘉莹带着你一路飞,一路看,一次次给你找来浮木,一次次渡你到一个个合适的拐点,让你的感情终于有了落脚处,于是,作者,读者,双双熨帖。

  在通往古诗词的路上,叶嘉莹的好处,总是默默送你一程。或者,在适当的时候,她就是扶你上马策奔的那个人。

  这个老太太,最为让人感佩的,是她的热血,始终一颗火热的心,全情投入到诗词的讲学里边去。当年在台湾,她讲辛弃疾,何等荡气回肠,当下课铃骤响,便也戛然而止,悄悄抱起笔记本走出教室……席慕容作为一名当时的学生,一直呆怔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这就是老太太的魅力。她先生有一次偶然看见她的讲课录像带,都不相信讲台上那位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女教师是自己的妻子,竟萌发也要去听她讲课的意愿。

  叶嘉莹的气质这么好,想必也是多年浸染古诗词的关系。一身的书卷气,雅致,娴静,举手投足间,均见气度———俗世的坎坷似乎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愈老愈见风度,视野越发开放广阔。

  三

  叶嘉莹的内心特别雍容,有磅礴气,见解辽阔高远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的那种努力与不放弃:少年丧母,中年困顿,老年丧女,婚姻颇不融洽,更甚至,早年为了一家老小生计,辗转去加拿大教书,还要临时补习英文……一桩桩,一件件,硬是给扛下来。一个女子,做到忘情,忘我,一生不怨怼,何其难?她在浊世,鹤一样翩翩,去去来来,都是饱满的爱与生命的热情,只把一生的沉痛,默默放在自己的旧体诗里封存起来。

  去年,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她。是一档读书类节目,她背诵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济济一堂,鸦雀无声。九十多岁的她站在台前,别有大丈夫气,不比旁人到了资深望重的年岁,不是被捧着,就是被搀着,她不是。九十高龄了,也不请阿姨,自己料理自己,特别有尊严。

  要说楷模,叶嘉莹才是我们这个时代里女性的楷模,学问好,品性好,从不哗众骄纵,一生默默耕耘在古诗词里,荫泽一代又一代。

  人,不论到了何等境地何等年龄段,最重要的,不可主动把求知的心熄灭。求知欲约等于热血。但凡血不冷却,你的一颗心就会向着生机而去,你的生命则永不会隐晦枯顿,你就不断地有创造力。

  叶嘉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年愈九十,依然孜孜以求于诗词的密林,所以总是给人清新扑面之感。

  这样的时代,仿佛人人都在向着“成功”去,少部分人默默读书求知。相较而言,后者既落寞又落伍。但,什么叫“成功”呢?拥有显赫的权位,丰硕的家产,就是成功吗?

  也不见得。

  尊严和不忘初心,才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不断的“自我完成”,才是最重要。

  什么叫自我完成?

  苏东坡晚年有一首《独觉》别有意味:

  瘴雾三年恬不怪,反畏北风生体疥。朝来缩颈似寒鸦,焰火生薪聊一快。红波翻屋春风起,先生默坐春风里。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悠然独觉午窗明,欲觉犹闻醉鼾声。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其中,“浮空眼缬散云霞,无数心花发桃李”一句最有深意。他说,我的眼睛虽看不见花了,但,“无数心花发桃李”———在我的心里边,有无数的花,桃花李花,都在我的心里边开放……

  苏东坡是要我们把春天留在心里,虽然春天走了,花也落了———他是不要我们向着“外边”去追求,而是向着内心活。所谓“外边”,该是指“显赫的权位”“丰硕的家产”吧。

  向着内心活,不就是“自我完成”吗?读书,也是另一种自我完成。

  古诗词经久不衰,幸得叶嘉莹的解读,以视野,以洞见,惹人心心念念———正是俞樾所言的“花落春仍在”。

  四

  学问的春天一直在。

  ———叶嘉莹师承顾随。她把年轻时代8本听课笔记一直珍藏,经批注后,在几年前被顾随女儿顾之京整理出版———《顾随诗词讲记》。因为先读了叶嘉莹,再溯游从之,才知还有一个讲诗词讲得了无窒碍的顾随。坊间评论他“全任神行,一空依傍,诗歌妙理信手拈来”。我读顾随,是被他的片语只言震撼到,真是恰当地惠泽了像我这样的贫瘠一代———我们这一代基本上掌握的是“中心思想”以及“段落大意”,知识被固化被僵化了也不自知,谈何遇见启智型良师?读顾随诗词讲记,钦佩仰慕之余,倒也庆幸,纵然不能与大师同代,到底也有抱薪传递的人。大师以及所秉承的治学传统差不多被时代的风渐渐吹灭,叶嘉莹宛若一座桥梁,承前启后中,便也桃李天下。她的学生中,最出色的数蒋勋吧。

  在网上下载了许多蒋勋的唐诗讲演录,每天早晨放给孩子听,背景音离不开二胡、古筝,幽幽咽咽,仿佛自远古而来,犹如过不完的光阴。蒋勋的嗓音极富磁力,苍苍茫茫的,适合古诗,让人如闻松涛,如听溪声,青山如旧,绿水长流……

  在这些潺潺湲湲的诗音里,炒菜,煮粥,蒸豆沙包,孩子懵懂地听,默默地吃———总有一天,他会懂。多年以后,他会否有甜蜜的回忆,童年与爸妈共渡唐诗的日子?自顾随到叶嘉莹,再到蒋勋,这么着一脉下来,两个时代已然而逝。而我们这些读者,一直生在这里,从未离开,唐诗一样灰旧。

编辑:赖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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