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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千里
【“有人说我是才子，‘下笔万言，倚马可待’，那是不客观的。实际上我学习和探索的道路也很艰涩，对每一幅古代科学家的画像，构思都是颇费经营的。”】
艳阳明丽，煦风吹拂，1986年的春天，我穿过南开大学的马蹄湖畔，到慕名已久的范曾家里专访。范曾时为南开大学东方艺术系主任。这位驰骋我国艺坛的著名画家，画过许多传神的古代人物，其中许多以古代科学家为题材，和科学家的心灵相通。
范曾早年在中央美院学习期间，字、画就被李可染、蒋兆和、李苦禅视为佳作，毕业创作《文姬归汉图》受到郭沫若的热情赞誉，在他的画卷上题诗，亲切地称其为“江左小范”。粉碎“四人帮”后，范曾被压抑的灵感和才情喷涌而出，找到绘画中“神与艺合”的通幽曲径，创作了大量为人们喜爱的历史人物画。
“文学和艺术离不开科学，它们亲密结缘。”范曾闪着敏锐的目光，让我在画室的沙发坐下后，直截了当地说，“画古代科学家和画其他古代人物一样，要对所描绘的人物进行长期的观察探究，其中包括对他们知识修养和成就的认识。只有对这些有了深刻的认识，才能画出古代科学家的气质和灵魂。否则只能形似和不能神似；只能画出他们的外表衣着，而不能展示他们的心灵世界。现在社会上有些伪造我的画作就是这样。我画古代科学家时，我所具备的历史知识功底帮了大忙。无论画黄道婆，还是画李冰，我都看过很多有关他们的书籍史料才动笔。我知道黄道婆是童养媳出身，后来流落到海南岛，成为古代纺织的发明家，对她的身世，在笔下寄予了深刻的同情和钦佩。而在画李冰时，我又专程去访问游览了四川的都江堰。”
范曾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重庆出版社刚出版的一本装潢精美的《范曾诗画选》，翻开其中的一页示我。这是他和爱人一起参观都江堰所作的诗《携宝华登伏龙观》：“涛声百里到里堆，作堰淘滩伟绩垂。试看春风吹蜀野，与君同上李冰祠。”
范曾说：“有人说我是才子，‘下笔万言，倚马可待’，那是不客观的。实际上我学习和探索的道路也很艰涩，对每一幅古代科学家的画像，构思都是颇费经营的。如画唐代的天文学家僧一行和尚，他在天文仪器极其简陋的条件下观测天象，制造出历法，我画他坐在月色朦胧的山巅上，微闭双眼，屈指细算。画祖冲之，我抓住关键，画他那双智慧聪睿的眼睛，注视身边的那个圆圈。祖冲之在公元五世纪便能推算出圆周率精确的数字，既说明我国当时的数学水平达到了高峰，也体现了他在科学方面的孜孜探求。”
范曾打开他的画册让我欣赏，画龙点睛地作了些点评解释。果然这两幅古代科学家的画像都细腻传神，独具魅人的艺术感染力和底蕴。僧一行和祖冲之的画像边上，还分别有当代著名书法家启功和刘炳森的题字，“大悲喜神”“技巧独绝”，实乃堪称字画并茂。
范曾涉猎古代科学家的画像很多，其中李冰、贾思勰、徐光启、黄道婆四幅被中国邮票发行总公司选作纪念邮票后，以最多的选票被评选为1983年度全国最佳纪念邮票。许多科技人士、集邮爱好者也通过这组邮票增加了对范曾画风的了解和喜爱。范曾抚着画册的精美封面，对我直抒胸臆：“画工的关键在于素材的长期积累，经过反复揣摩思考，去伪存精。这获奖的四张古代科学家画像邮票，我是仅仅用了一个早上的时间就画出来的，但画这些画的念头和构思却是蓄之既久，厚积薄发。”
范曾不仅画古代科学家有技艺独绝的造诣，也和当代许多著名的科学家有着深厚的交往和情谊。
1985年，国际数学大师、华裔美籍教授陈省身从美国来南开大学讲学，看到范曾画的祖冲之画像深为赞赏。这两位同是南开的校友，各自在科学和艺术界享有盛名，都觉得科学和艺术是不可分开的同胞姐妹，共同的爱国信念更使他俩见面伊始就谈得很投契。范曾欣然赠送了陈省身一幅《老子出关图》，画幅上题字“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因他俩同出南开，范曾话犹未尽，语未尽意，又赠陈省身一诗，其中有句曰：“海外常悬家国业，南开共享故园心。”
范曾对献身祖国建设事业的当代科学家甚为钦佩敬慕。为此，他曾为数学家苏步青教授画了一幅古代科学家怀素和尚的画像，为化学家杨石先教授画了一幅《李时珍采药图》，以赞美科学家锲而不舍的攀登和追求精神，表达对他们的尊敬。
上世纪80年代，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中科院院长方毅，还有中科院副院长、物理学家严济慈同游黄山，范曾写了首七律《与方毅同志登始信峰作》，其中一句为：“照胆言谈含哲理，开怀兴会见真淳。”在《赠严老济慈》的七律中，则用“卓荦高行真足表，恢弘意趣亦堪从。神州四化功成日，浮白讴歌百寿公”的诗句，表达他对科学家的激赏和真诚祝愿。
告别范曾时，他兴致盎然地研墨挥毫，为我题录了《赠严老济慈》七律中的两句：“大千世界君知奥，不尽山河我识容。”笔墨酣畅淋漓。范曾的字和他的画、他的诗一样隽永洒脱，风骨凛然，三者相映生辉成趣！范曾在字幅上盖了殷红的宝章，风趣地对我说：“感谢你对我的专访，你若要写文章，把这一句诗也写进去吧。这一句诗，可以看出我和当代科学家的交往关系，也算是我谦逊之中包含的一种自信吧！”
我颌首称许。是的，古今科学家们认识宏观、微观大千世界中的无穷奥秘，用独具的慧眼，揭示了大自然界的真理，而范曾也通过自己的如椽画笔，生动地展现了神州山河、炎黄子孙的绰约风姿，他完全有理由自信。科学和艺术之神力造化熔锻于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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