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宗一
3月31日下午4时许,突然收到来公去世的噩耗。我虽然有心理准备,如此高龄,走得也不能算是意外,但是我却难以接受这一现实,来公的面容始终不能在我面前消失。
来公比我长八岁,相识逾一甲子,我和他建立了亦师亦友的关系,我们相互之间也是最相知的。
来公无论身处逆境还是顺境,从不奔走权贵之门。与对权势者、腐败者采取横眉冷对的态度相反,来公对师友,对学生,对普通人,则抱持仁爱之心。上世纪90年代初,他执掌图书情报系时发生一件事:他的学生小孙和中文系的青年教师小崔谈起了恋爱,按当时的校规是要给小孙处分的。这事七拐八转,摆到来公面前。出人意料的是,来公竟一锤定音:“不予处分!”他对办事人员说:“小孙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可以和崔老师谈恋爱。不要什么事都处分,教育为主嘛!”并嘱咐该同志:“就说是我来新夏决定的。”此事当时在全校传为美谈。
上世纪80年代末,我的第一本专著《说不尽的金瓶梅》出版了,样书刚到就送给来公指教。第二天,他即用电话把我召去,肯定了几句以后,单刀直入地说:“论说《金瓶梅》就不要畏首畏尾,把《金瓶梅》视之为淫书,乃世俗之见!你写作这本书的立足点,就应该放在扭转世俗的误识上,比如你在分析小说中性描写上就有吞吞吐吐的毛病,没说清。你应进一步树立它在小说史上的地位。”本世纪初《宁宗一讲〈金瓶梅〉》出版,书中吸收了来公给我提出的多条意见。没想到,几年后来公竟在“今晚副刊”发表了《宁宗一讲金瓶梅》。来公看出我对《金瓶梅》的认知有所进步,所以肯定了我“勇敢地跳出纯学术的狭隘圈,通俗化、普及化地直击《金瓶梅》的要旨”。
十五年前,山西古籍出版社约来公组织一套《当代学者文史丛谈》。来公让我加盟,我一看撰稿人名单,竟然是金性尧、邓云乡、黄裳、王春瑜、陈诏诸名家,当即声明我不够格。来公只说了一句:“一定要参加,我来给你写书序。”这就是我唯一的文史随笔集《走进困惑》诞生的缘由。
2012年,因为要在商务印书馆出一本小说戏曲论文集,我站在来公面前再请赐序。此刻正是来公九秩大寿之际,朋友来来往往,好不热闹。我曾在来公家亲耳听到他婉拒撰写序文的电话,但对我求序却爽快答应。酷暑难耐的七月,来公当着我的面,从电脑打印出他撰写的大序,并以苍劲有力的笔触题写了《心灵投影》书名。当时我的眼睛就湿润了……
2012年3月前后,来公突然来电话:“有空来我家一趟!”我立即骑车从西南村到北村来府。刚坐下,来公便开门见山:“李馆长告你状了,我得跟你谈谈。”李馆长是我很尊敬的老友,又是同住一楼的邻居,相处得很好,夫人还是我们东艺系的同事,怎么会告我的状?来公很郑重地说:“李馆长说你经常对宁所思发火,大喊大吼的。”他转述馆长的话:“宁先生的孩子很不错了,很懂礼貌,上楼都知道让道,现在这样的孩子,不容易啦!可是我们在楼上,经常听到宁先生训斥孩子的声音。”原来如此。之后来公和我聊起了家常,并劝我:对孩子,行动上应当放手;对自己,精神上应当放下。听了这语重心长的话,我着实感动,回家后对孩子如实传达了来爷爷的意见,告诉他,我们互勉吧!
来公虽然走了,但他的高尚情操和学术建树深深地影响了一代人甚至几代人。如果有人问我,如何阅读来公这本人生大书,我可以告诉他一个关键字——宽。宽厚、宽让的人格精神,宽心、宽和的心理素质,宽阔的学术视野,宽容的文化蕴涵。这,就是我心中的来新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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