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吴眉眉《桃花坞岁时风情》
卖酒酿（大雅楼画室）
-来新夏
大约30年前，我曾应邀点校过清人顾禄所著《清嘉录》，不意30年后另一本讲吴趋(苏州)岁时风情的著作———《桃花坞岁时风情》面世，而这本可称当代《清嘉录》的新作竟然出自我女弟子吴眉眉笔下。年晋九旬，见晚辈有所作为，能不忻悦？乃尽一周之力，通读一过，与顾著相衡，略有所感，乃记其所见，述其所得。
《清嘉录》作者顾禄生于乾隆末，卒于道光时。据日人稻田耕一郎考订，“《清嘉录》是于嘉庆二十三年(1818)顾禄二十五岁时开始执笔，初稿约完成于道光二年(1822)年末”，刊行于道光十年，次年即随船传入日本，得到日本学者的推重，称其书于“土俗时趋，推其来由，寻其沿习，慎而不漏，诙而不侈，考证精详，纤悉无遗”。我在点校该书后曾论其书说,“其能以月为序，以节令、民谚为题，叙地方风土人情，娓娓详备，兼能参稽群籍，附加考按者，自当以《清嘉录》为最”，使后人如见天堂风情。
近200年后，又见《桃花坞岁时风情》一书，继承前贤，又焕新篇。这部新作的撰者是苏州一位女作家吴眉眉，自署“吴门小女子”，雅好文史，兼擅书画。她是我的女学生，但却不是学校里课堂上的女学生。她是在小我一半年龄的盛年时，按照传统礼法，由苏州王稼句、南京薛冰等文史界朋友多人提议，在我苏州米寿聚会上行三跪九叩首大礼、带艺投师的女弟子。她喜欢研究乡邦文献，写了几种有关著作，如《古新郭风俗》。还写过碧螺春研究之类的著作。《清嘉录》以苏州大视角看苏州，不如《桃花坞岁时风情》聚焦桃花坞那么精致。吴眉眉以桃花坞为切入点，以四季为纲，以习俗为题。这是她有意闪开旧有风情图书窠臼的聪明处。吴眉眉在《小引》中以精雕细刻的笔墨，开宗明义地揭示她之所以从桃花坞入手的奥窍说：
“桃花坞既占市廛的繁荣，又有乡野的风情。因阊门而壮观，因园墅而幽丽；因水巷而灵动，因画舫而浪漫；因舟妓而多情，因文人而出名；因工艺而精彩，因花树而绚烂；更因春夏秋冬的岁时习俗而风情万种。”
这段对桃花坞的概括，写得细腻，把著述的主旨，交待得一清二楚，是全书的一条总线。
作者更以季节分卷，而引用诗句为卷题，如《春》卷题，“看灯未了人未绝，等闲又话清明节”，《夏》卷题，“提壶携榼归去来，南湖又报荷花开”，《秋》卷题，“左持蟹螯右持酒，不觉今朝又重九”，《冬》卷题，“安排暖阁开红炉，敲冰洗盏烘牛酥”。题意涵盖恰当，颇具创意。
《清嘉录》征引群籍繁富，作者自诩搜罗群书达数百种，惜所引多误，这或是作者未获永年，加以身陷囹圄，未能订正少作，是可以理解的。《桃花坞岁时风情》征引范围超越前人，抽查数条，尚无讹误，而其征引范围之扩展，令人耳目一新。图文并茂可称其书最大特色，插图多经优选，国画有明人唐寅、沈周、陈洪绶，清人有罗聘、改琦、方熏，外国人郎士宁为乾隆所绘的上元行乐图和西方人所绘中国风情图。中国各年画中心———苏州、凤翔、潍坊、绵竹等地的风俗画，五光十色，时时透露丝丝乡土气息。小说《红楼梦》与《镜花缘》卷首的插图和流行民间的点石斋画报、大雅楼画室的时事画，以及一些《营业写照》，都被选用。至于征引诗文资料，上起古诗十九首，南朝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下沿当代，无不有所涉及，其著名者如唐有孙思邈，宋有范成大、周密，明有唐寅、徐祯卿、黄省曾，清有汪琬、宋荦、陈维崧、毛奇龄，当代则有包天笑等上下古今之论说，广加搜求，令人目不暇接。
《桃花坞岁时风情》不仅仅写景，而是触景生情，情景交融的一本陶冶性情的著述。作者非常景仰和同情明代苏州才子唐寅的才华和生平遭遇，在书的开头《小引》和结尾的《后记》都说到唐寅。在《春·桃花》一题下，作者写了桃花的景色，并且刻画桃花之美说：
“由于桃花花期较长，加之菜花相续开放，春天的桃花坞显得花团锦簇，分外妖娆，缤纷万丈的桃柳，片片飘落的飞英，胭脂染就的溪水，灿若锦绣的黄花，还有漫步于桃树下、碧柳间、菜花中那簪花女子。有道是‘桃花门侧佳人面，那得年年会相见？”
这是为写唐寅铺垫的一段美文，更多的篇幅是写唐寅———写唐寅的坎坷人生，写唐寅建造别墅的艰辛，写唐寅赞美桃花坞的诗篇，写唐寅的“老死花酒间”……既写桃花的景，也有唐寅的情景融合，不禁引发作者对人生的感叹说：
“多少年来，桃花坞离不开桃花的装扮，两者已浑然天成。其实，不管是章楶的桃花坞别墅，还是唐寅的桃花庵，园子有盛有衰，主人替了又换，不变的只有那每年春日依旧绚烂的一丛丛桃花。或许，桃花才是整个桃花坞不变的景色，永恒的灵魂。”
《桃花坞岁时风情》书中，有许多段落值得低吟浅唱，这里只举一个例子。作者对桃花坞的石湖荷花荡有一段令人神往的描述说：“广数百亩的石湖荷花荡，每到花开时节，红白弥望，香气袭人，游人鼓棹，如入锦云之乡。当暮色降临，湖中飘然升起的薄雾，令人产生置身仙境的错觉。若是将舟楫停在荷花荡里，于舟中设宴，和鸟亲近，听蝉低吟，观荷起舞，真是秀色可餐，酒不醉人，人早自醉了！”
从这一例看到作者对铸字炼辞是下了功夫的，类似的片段在书中所在多有，增强了此书的可读性。我读了以后，既愧又喜，愧的是九十衰翁，精力日退，已难与徒辈一争短长，喜的是晚辈的成熟，能写出这样的著述。读书是福，读自己学生写的书，尤感幸福。略缀数语，寄励眉眉。吴生其勉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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